鎮江府衙後堂內,燈燭螢煌,一桌人有男有女,正在飲酒歡宴。主座上的是個年約四十的昂藏大漢,下首邊是一位美婦人,做上首的俊朗漢子正是燕青,方傑、時遷對面陪坐。賓主頻頻舉杯,笑語彥彥。方傑來自現代,自然不會有當時老百姓見了官員低聲下氣、手足無措的囧象,他雖不飲酒,也學著舉杯勸酒,應答自如,倒教燕青等刮目相看。
“燕老弟,這次多謝你和鵬舉相助,增添了俺家兒郎不少實力。可俺也不瞞你,建康、真州一失,杜充那賊廝鳥一降。這長江防線已成了他娘的風雪倒卷簾之勢,俺老韓的武勝軍獨力難支啊,少不得要借你船跑路嘍!”這口無遮攔的大漢正是武勝軍節度使韓世忠。
燕青江湖上耳目眾多,心知韓世忠所說不假。兀術突破長江天險,大軍所到之處,宋軍無不驚懼,投降的投降,潰散的潰散。從靖康元年始,女真已是第四次南侵。前兩次破了汴京,捉了二聖去,宗室為之一空。第三次,攻破南京應天府(今商丘),將詔帝趙構趕過了長江。這一次,更是氣勢洶洶,定要捉得趙構才肯罷休,這大宋江山實在是險到了極處!
韓、燕二人早在剿滅方臘時就已相識,深知對方的本領,彼此賞識。後來,燕青不願受朝廷封賞,脫官為民,接過了盧俊義原先的家族生意---開山製鐵,軍器打製。嶽飛、韓世忠等都受過燕青惠澤,所以相交融洽。那婦人正是韓世忠的愛妻梁紅玉。方傑聽了,暗暗怎舌“這燕青原來還是個軍火商啊,難怪軍方大佬們那麽看重他,厲害,厲害。”
“小乙明白五哥難處(韓世忠外號潑韓五),這陸路確實敵不過金兵,不知五哥欲往何處去?”
韓世忠執杯沉吟,方傑倒還記得史書上記載,只是不敢說,盯著韓世忠,看他怎生言語。
“啪”的一聲,韓世忠將酒杯扣在桌上,惡狠狠道:“俺就不信,金狗們就待在江南不回本國。俺就率軍跟他在江邊盤旋,待他再過江時,入娘的,看老子不照他屁股上捅一刀!”
方傑忍不住脫口而出:“那為啥不當頭給他來個狠的?”
所有人眼光頓時都轉向他。方傑後悔自己說話太過孟浪,大感尷尬。
“當頭給他來個狠的?哈!”韓世忠乾笑一聲,“就憑俺帳下這些小崽子?一幫沒見過血的生瓜蛋子,上了戰場也是送死,濟得甚事?俺就算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小哥你把俺也看得忒重!”說罷,重重搖頭,神色蕭索。
燕青也起身打圓場“方賢弟遇賊人打劫,頭腦受了些傷,至今仍有些迷糊,五哥莫怪。”時遷卻心想“方賢弟好膽色,敢觸忤這西軍中有名的潑貨。”
韓世忠伸手虛按“坐,都坐,坐下說話。”梁紅玉忙為他斟上一杯酒,略帶嗔怪地看了方傑一眼。韓世忠舉杯一飲而盡,“俺出身西軍,與西夏、羌人、契丹、女真打了一輩子仗,從未如此窩囊過!靖康年間,小種相公、姚將主、劉將主殉國;到得去年,折可求乾脆降了婁室,俺這西軍早已七零八落........西軍————完啦!”說到這,舉杯示意再給滿上。
燕青勸解道:“五哥不必傷懷,西軍不是還有平叔(劉光世)、信叔(劉琦)和五哥嘛!西軍根基仍在,朝廷正要倚重呢。”
方傑以他有限的文史知識知道,宋代一直奉行重文抑武的國策,對武將一直心存防范,深怕會養成藩鎮割據的局面,以文臣或宦官駕馭武將是理所當然之事。
換句話說,武將只有乾活的命,沒有議政的份。像劉延慶、劉光世父子先後死心塌地追隨權臣童貫、汪伯彥,供其驅遣,屢戰屢敗卻一路升遷,官列橫班。 嶽飛、韓世忠等行伍出身的,要不是宗澤賞識嶽飛,韓世忠得張浚重用,根本不可能嶄露頭角,獨領一軍。甚至在異族入侵、國家危亡之際,文臣對武將的壓製也從未放松過。前有聯金伐遼時,蔡京、童貫等輩對西軍有意識地分而化之,後有汪伯彥、杜充對主戰將領的掣肘。
這次建康失陷,完全是杜充剛愎自用,不聽嶽飛良言,軍務遲怠之故,可這擦屁股的爛事卻要武將們豁出命去補救,關鍵是朝堂之上還不見得會有人替他們撐腰,一旦戰事不利,說不定還要扣頂“縱敵”甚至“通虜”的帽子。此次金人伐宋,宋將中多有不戰而降的,與這重文輕武的朝政不無乾系。
梁紅玉緩緩開口道:“俺家大哥豈不知要舍身報國,可兵微將寡,軍卒少練,怎當得金兵虎狼之師?朝廷盡用杜充之輩,良臣(韓世忠字)又怎能獨力回天呢。就算死守鎮江,戰死沙場,也是於事無補。”
她當眾議論國事,直斥朝廷用人之非,本是大忌,但韓世忠毫不在意。他與燕青交往日久,又知他曾起事造反,與朝廷關系微妙。方傑雖是初識,但看他氣質挺拔,毫無懼怯,又是燕青帶來的,想必是他貼己之人,所以他夫妻說話間毫無顧忌。
方傑卻知道,明年就會迎來韓世忠此生中最高光的時刻——黃天蕩大捷。以區區八千之眾,圍追堵截兀術數萬大軍達四十八天之久,差一點生擒了兀術本人。要不是漢奸獻計,讓金軍開掘新河突圍,利用火攻反敗為勝,韓世忠幾乎就成就了這名垂青史的不世之功。
方傑心中猶豫, 一方面他急於趕回當初的穿越點去查個究竟,隻想立馬回到現世。習慣了二十四小時熱水和抽水馬桶的現代人傷不起啊。另一方面,穿越到了這個兵革紛亂的年代本是件不幸之至的事,但結交這些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英雄豪傑卻又是天大的幸事!
方傑現實中也算是半個武人,對於武松、林衝、關勝、呼延灼、燕青等好漢本就仰慕已久,從時遷口中套出的話來看,他們應該並沒有死。方傑好奇心起,這水滸中的故事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尤其那個宋江,與書裡寫的出入太大了,找個時候,一定要向燕青問問清楚。
燕青點頭附和“嫂嫂說的是。金人軍勢正銳,哥哥暫避其鋒以圖後事是正理。若還要船隻時,小弟自會調配,不需哥哥擔心。”時遷在一旁低聲介紹,燕青手裡還有一個船幫,專做漕運和海運的生意,在明州(寧波)和泉州都有船廠,貨船、戰船應有盡有。方傑驚歎,這燕青著實是個人物,竟能創下諾大的產業,絕非一般的土豪可比。
“哈哈哈,好!有小乙這番話,哥哥心裡就定了”接著又關切道“這次金狗們雖說是奔著官家去,可兵勢蔓延開去,難保你湖州基業不遭兵火,弟妹和小侄女你可安頓好了?”
聽到說及家人,燕青嘴角止不住上揚“小弟已使人通知莊上,收拾備用之物,今晚就連夜乘船回去接她母女,待送至一穩妥地方後,再來與哥哥商議軍務。”
“事不宜遲,那俺就不留兄弟了!待到掃平敵寇後,再來和你飲酒!賢弟此去一路保重!”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