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慘淡,灑向人間,無數的百姓扶老攜幼,乘夜奔逃。他們不敢在官道大路上行走,成群結隊地翻山越嶺,高一腳低一腳地慢慢趕路。
黑暗中女人低聲問丈夫:“大哥,俺們這是走哪裡去?”
“說不得只能進山裡避一避,等兵過去了再說。”
“村西趙員外家一早就投臨安府去了,俺看他家光大車就裝了十來車。咱家為何不也逃去臨安?好過在這山裡捱苦。”
“哎呀!大姐你好沒見識!他趙家在臨安有人有產業,不愁生計。你去了能做甚?討飯麽?須知你又不姓趙!”
見婆娘氣苦,男子小聲低言道:“俺聽教私塾的王秀才說,金人這次只是要捉趙官家,你現在投臨安不是找死?”
女人失神:“官家若沒了,可怎生是好?”
男人無語,緊了緊身上背的包裹,摸黑繼續前行。小老百姓哪顧得了這許多,不管誰家坐天下,總要有人種田不是?唉,不去想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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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府州衙內,杜充對燈獨坐,失魂落魄。他的大軍被留在了城外,身邊只有三五個親隨。昔日繁華喧鬧的古城寂靜如墳,不聞人聲。只聽見野犬在廢墟裡翻刨、撕扯,和爭食時的咆哮。木料燒焦和死物腐臭的味道籠罩全城,久久不散。
杜充坐著不動,腦中萬馬奔騰,雜亂非常。他少年及第,仕途一路通暢,世稱“臨機料敵,有古名將之風”。數月前,官拜右相兼江淮宣撫使,鎮守建康,朝廷倚望之重一時無兩。可金兵越江前來,手下軍將一觸即潰,到頭來無一個可用之人。更可恨那嶽飛,往日裡絮絮叨叨,聒噪不已,臨陣也如此不力!一生的抱負轉瞬成空,皇上啊皇上,臣有負聖恩,實在是情非得已,回天乏力啊!杜充痛苦地閉上眼,近乎呻吟地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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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名騎士,策馬奔行於丘陵樹林間。到一路口,猛被人攔住,黑暗中有人低喝:“口令!”“背嵬!”,路旁幾個甲士打著火把走出,馬上斥候匆匆下馬:“嶽將軍,怎的是您親自來了?”
嶽飛沉聲問道:“江南軍事若何?”
“真州失陷,杜充已獻城投降了!金兵號稱‘搜山檢海捉趙構’,正往潤州、揚州去,兩浙宋軍恐不能敵!”
嶽飛深知:建康一失,宋軍長江防線門戶大開。軍心慌亂,不可能再從容布防。整個江南,除了皇上的親衛禁軍,只有自己這支孤軍和浙西製置使韓將軍的武勝軍可堪一戰。局勢糜爛至此,怎生補救!?
嶽飛拳頭緊握,指甲幾乎嵌入掌心,聲音仍是沉穩“金軍志在官家,建康未必會久留。待他兵少,咱家再去把它奪回來!你等且留意著。”
“啊?將軍,這樣金狗們勢必會全力攻我,恐怕......”一旁副將憂心忡忡道。
“不如此,怎的拖住女真人腳步。咱們這裡拖得金軍越久,皇上處就越有轉折之機。”嶽飛言語鏗鏘,斬金截鐵:“朝廷養我,百姓供我,盡忠報國就在此時!飛與諸君共赴國難,與有榮焉!”
“甘奉將軍號令,敢不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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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六合寺內,一個帶發頭陀盤腿坐在塔林石階上,也不點燈燭,就著月色,不時舉起手邊的一甕酒往口中倒去,
如鯨飲吞海。時值隆冬,那頭陀隻著單衣直裰,寒風拂衣,顯露出鐵鑄般身軀。 這裡遠離禪房,清寂冷清,便是白日也少人來,何況夜深。一道身影閃現,一個聲音響起:“賢弟好興致,夜半還在此飲酒。”
武松並不起身,“戴大哥,久違了。”語調淡然。
來人正是戴宗,他踱到武松身邊坐下,環顧四周歎道:“智深師兄圓寂已有八年了吧,當年眾兄弟中,就屬你和林衝兄弟與他走得最近,公明哥哥也時常想念你們。”
武松沉默不語,大大地倒了口酒。戴宗看了看他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當年蔡京、高俅奸賊,預置公明哥哥於死地,哥哥無奈,隻得詐死逃生,天地之大,竟無容身之處!可恨道君皇帝,將咱這幫弟兄閃得好!”
武松低低開口道:“俺在江南得知宋大哥消息, 星夜趕到楚州,隻為在哥哥靈前拜上一拜,就要殺上東京去,為哥哥報仇!不過......”
戴宗知道,武松做事仔細,宋江事起倉促,怕是遺漏了些手腳被他瞧在眼裡。
良久,武松接著說到:“俺多少也瞧出些蹺蹊,便回到寺中,欲從長計議。.........再後來,我雖不在江湖,也聽說了些宋大哥的傳聞。俺現在已是出家人,往日種種,不想再問!”
“哥哥知你性格剛強,最好替人出頭。此次金國大兵前來,只要滅了宋朝國祚,江山更替。武兄弟切不可貿然行事,到時,公明哥哥定要為眾兄弟討個公道回來。”
一陣風吹過,只見武松左袖空蕩蕩拂動。“我這個廢人,哪還能替人出頭。宋大哥不須掛念小弟了,小弟祝哥哥如魚化龍,終於出人頭地。”
戴宗聽他語帶譏諷,訥訥道:“兄弟一雙神腿,天下無對,江湖上誰人不曉?可惜趙家皇帝太不識貨。那大金皇帝倒是求賢若渴,見了宋大哥,以國士待之。兄弟這身本領,終老林泉豈不可惜,不如隨公明哥哥去搏個封疆裂土......”
“砰”的一聲,武松手中酒甕無端碎裂,陶片激飛,帶出戴宗臉頰上一道血痕!“兄弟,你!....”戴宗驚呆,一雙手竟不敢去撫臉。
武松長身而起,“俺是個粗魯的性子,做不來求富貴的事,此事再也休提!此處是清淨之地,哥哥以後不要再來攪擾!”
戴宗素知他鐵石心腸,不敢再說,拱手而去。
武松緩緩坐下,面色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