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松開手,將無雙放下,燕青轉過身笑道:“方賢弟來啦!快來見過你家嫂嫂。”廳堂門口,只見方傑窘迫地撓著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燕青耳朵靈敏,早聽出是他的腳步聲。
方傑一路快馬飛馳,五髒六腑都快顛出來。跳下馬後隻覺得頭暈肚脹,隻想找個地方坐下緩緩,見一所大屋敞著門,就直接闖了進去,卻幾乎撞見燕青和他娘子起膩。
見三張臉同時轉向自己,方傑心裡暗歎“這一家人的顏值真是沒話說,連小女娃子都這麽可愛。”他連忙上前施禮“嫂嫂好,小弟方傑。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這不倫不類的打招呼方式不由得讓燕青夫婦愣了一下,饒是他們見多識廣,也想不出這是哪個地方的風俗禮儀。燕大娘子也回了個萬福,輕笑嫣然:“公子好,這位公子稱呼好生別致,不知貴鄉何處?官人是哪裡結識的?”饒是方傑後世見過眾多美女,也不由得心神恍惚了一下。他心中忽起了個念頭:野史上講,燕青和他的花魁姐姐隱跡江湖,過沒羞沒臊的神仙日子去了,這個莫不是.......可是也不好開口問啊。
燕青把方傑大致來歷說了一遍,心中也在疑惑,這人善撲跤卻不會弓箭,聽說連刀也不會使;看他談吐舉止,絕非普通人家子弟,可連馬都不會騎,真是怪事。
稍後,鄧捷也進來,向燕青說了李縣令的安排。燕青略一思索,“承蒙李大人看重,小人榮幸之至。如今大敵當前,燕青敢不盡力相助。”他知道江南地方富庶,這長興縣城池可不算小,只是承平已久,軍備松弛,難擋大軍。好在金兵意在官家身上,想必不會在此地久駐。要打敗金軍是千難萬難,若憑城池堅固守住十天半月,叫他知難而退倒也不難。隨即吩咐下去,教撥三萬枝箭、三百張弓,點五百精悍莊丁,備好刀槍鎧甲隨鄧捷去縣裡聽候調遣,自己隨後也會入城與李縣令商議守城事宜。
鄧捷喜不自勝地去了,他心裡明白,燕青手下莊丁精銳,比起地方上的廂軍更有過之而無不及,有他出手相助,長興縣城算是有救了。
理論上,燕子莊所在的長興縣毗鄰太湖,不在金軍的必經之路上。可燕青通曉軍事,知道金兵打仗善以戰養戰,一應軍需物資除了剝奪敗軍的外,口糧、民夫都強壓在當地百姓頭上。圍太原,攻濟南時,四方的百姓被強擄來充當排頭的敢死隊,一場大戰下來,當地人口十不存一,慘絕人寰。所以才極力諫議官府,組織百姓躲進山裡、湖中,糧食什麽的能帶走的都帶走,行的是堅壁清野的路子。金兵只有見無人可抓、無糧可搶,才會不做逗留,速速離去。
方傑在歷史書上讀過這樣的情節,對燕青的方案深以為然。燕子莊人多,糧更多,方傑現在就成了個搬糧的苦力,要在明日午時前,將糧食全部裝船運走。
夜深,碼頭上火把熊熊,亮同白日。幾行人鏈,接連起岸上的糧垛和靠岸的大船,莊客們人手相遞地把一包包重約百斤的糧包裝上船。方傑正領著幾個莊客,推著獨輪車,把糧包從糧庫裡運到盡可能靠近船的碼頭邊。
這個運糧的方法也是方傑想出來的,是人力時代最有效率的辦法,比單個扛上船的方式至少快了一倍,看來一個晚上就能將糧食全部打包上船。
方傑手扶車轅,身子前俯,腰腿發力。前腳抓地後腳蹬,兩腳交錯互替。配合腰胯扭擺,將每一分力氣都使得恰到好處、絕不浪費。
這是跤把裡推手、頂肩的功夫,又被他活用在推車上。方傑規定,每輛車裝載的量減半,這樣可省去扶車的人手,每推運兩車後換人,讓推車人始終保持著較好的體能狀態,這樣一來,效率又可提高兩成。 他是莊主的貴客,原本不需要做這等力氣活,況且宋代講究“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士大夫講求的是風度儒雅,文質彬彬,市井中也以柔弱雅致為美。方傑這種酷愛運動,愛下功夫錘煉自己身體的行為只會被人看作是粗鄙。
眾人人雖覺得方傑行為不符常理,但他做事認真、一力當先的做派還是深得人心的。燕青聽說了此事也出來觀看,眼見著倉庫裡的糧食已裝載了一半,心中暗喜。他對身旁的林教頭說:“他倒叫俺想起一個人來,林大哥,你怎麽看?”
林教頭負責夜間守衛,已在旁看了一會兒,點頭道:“要說性子沉穩、嗜武如癡,倒確有幾分相似。不過,他來歷不明,你就那麽信得過他?”
燕青略一沉吟“此事俺也想過,他要真是奸細,不該用那麽張人眼目的方法接近我,他的形貌又那麽古怪,想不引人注意都難,哪個當細作的會如此高調?戴宗引人劫船那次俺也細細問過了,要不是他出手相助,時遷會吃大虧。”
林教頭皺眉:“你不是叫了武松在暗中保護麽,他為何不現身?”
燕青無奈道:“你也知道,他與那位交情深重,所以......”說著,攤了攤手。
林教頭冷哼一聲:“胡漢不兩立,往日情分又算得什麽?他又不是真個出家人,國難當頭,他豈能置身度外!?”
燕青聽他語中含怒,知道他心裡更多的是怒其不爭。他與武松身世相仿,惺惺相惜,又有同門之誼,是過命的交情。
燕青長歎,“造化弄人啊,那年俺若不是押送軍需到河東,也不知宋大哥竟然投靠了女真.....戴宗既已現身,他想必也在左近,若真要在戰場相見,也顧不得什麽兄弟情分了。”
林教頭緩緩道:“若真有那麽一天,林衝認得是兄弟,俺的槍卻不認得!”語意決然,如斬釘截鐵。
林衝!他竟是昔日八十萬禁軍教頭---豹子頭林衝!破方臘後,林衝身染重病,留在了六合寺。若不是武松精心照料,早就一名嗚呼了。而宋江此時已領著一般弟兄赴東京領賞去了。
再後來,林衝雖然痊愈了,但臥床太久,腿上留下殘疾,心灰意冷之下就欲退出江湖。恰好此時燕青來請他,從此,燕子莊上多了個心若枯槁、嗜酒有度的槍棒教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