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最後還是“悄無聲息”但“有點兒味道”地過完了。考試的第一天匆忙吃完晚飯陳默就“神出鬼沒”如做賊心虛般躲在角落裡洗了半個小時的澡，中間有沒有幹啥沒人知道。不知道算是天公照料不照料，考前一晚大雨滂沱，考試第一天到了中午就豔陽高照，晚上更是熱的要命，陳默洗那麽長時間的澡也沒啥人懷疑。至於那被自己暖乾的內衣直接讓陳默扔到了垃圾桶裡換上了新的，畢竟再考一天就卷鋪蓋回家了。

　　最後一場在第二天下午考完，陳默的家人就來接他回家了，和幾個同村的一起包車來的。畢竟徹底在這個學校畢業了，鋪蓋卷什麽的真的都得帶走，是真正意義上的卷鋪蓋回家。路上各家家長都隨便問問大家考的怎麽樣，基本都是無論考的怎樣回答都是“就那樣吧”。陳默和其他幾個學生其實並不太熟悉，平常基本沒有什麽交往也沒有說過話，只不過各家家長都很熟絡，相互嘮了一路。中間陳默只能沉默不語，害怕自己成為焦點，但其實大家並沒太關注他。畢竟各家家長還是都關心各自的孩子更多一些。還有一個原因是，實在沒什麽可關注的，大家都知道陳默能考上高中是板上釘釘的。

　　不知道是因為坐車難受還是因為考試太累了，到家之後，沒吃晚飯陳默就栽倒床上睡著了，一直到第二天吃中午飯的時候才醒來。估計陳默的爸媽也認為他考試比較累，早上吃飯也沒叫他。餓了兩頓，陳默也沒感覺太餓，隨便吃了點就去屋裡看電視了，那時候正在熱播《恰同學少年》。

　　晚飯的時候，雖然開著風扇，在屋裡還是很悶熱，所以陳默家就把飯菜擺到了院子裡。晚風陣陣，月掛中天，聽街頭巷尾時不時傳來幾聲狗叫，就著冰鎮的拍黃瓜，陳默就感到有種難以描述的舒服。打破陳默去體驗那舒服的是手機來電鈴聲，班主任通知分數出來了，讓過兩天去繳費報道，一周後開學。剛開始陳默沒反應過來，分數公布的這麽快嗎，開學這麽早嗎。聽了班主任的解釋才明白高中部讓前50的提前一個月預習補課。陳默本來有點兒高興，但是，掛完電話沒多久，失落感充滿全身。

　　爸媽接到消息自是很高興，陳默爸爸還多喝了幾杯。但是陳默卻沒有多少興頭，只是匆忙吃完飯，給爸媽打聲招呼就出了院子來到了村後的小河邊。吹了會兒風那種失落感才稍稍從身上走開一些。陳默爸媽沒聽出來，估計聽出來也沒當回事，可是陳默腦子裡卻滿腦子都是班主任沒有直接說的那句話——“前三，前十都沒進”。陳默這個小男生的心思就那麽點兒。

　　隔著小河望見遠處公路上是不是出現的車輛燈光，和隔壁村若有若無的明亮。陳默轉身往家走去，路過村後路邊的一個祭社用的小破“廟”，那個“廟”後面有個年齡非常大的柳樹，對，年齡很大，至少比陳默爸爸的年齡要大的多。柳樹早就沒有了柳樹該有的婀娜多姿，活像一個遲暮老人，牙齒都要掉光只剩下二三顆，軀乾早就有多半徹底死去沒了生氣(生命氣息)。陳默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竟想和它比一比到底誰能活得更久。最終搖搖頭離去。

　　陳默的這段記憶似乎有了偏差。相同的季節，相同的時段，好像學校裡永遠是黃土飛揚，似乎操場上並不太多的土壤永遠躁動到處飄蕩成粉塵，總是要離開地面到處跑。可是到了家裡，從沒有空氣混沌，永遠保持著清晰明朗，地面永遠保持著恰到好處的潮濕，偶有青苔，

土壤砂礫就永遠安安穩穩地緊貼在地面，從未有過離開的姿態。　　開學的日期很快就到了，近一周的時間陳默也快把《恰同學少年》看完了，陳默就覺得自己太小心眼兒了，中間還差點沒把電視給砸了。現在滿腦子的都是要在高中把屬於自己的再拿回來，還很中二的在筆記本扉頁上寫著“父母給你名字，你自己去創造品牌”。另外一個不知道算不算能讓陳默高興的事，爸媽每個月多給了100塊錢的生活費。

　　其實到了高中校園，陳默也沒啥興奮的。畢竟，這只是高中部，在中考之前就來過很多次了。毫無意外，五十個人有好幾個都認識，畢竟初三都是一個班或鄰班的。

　　第一天晚上在班裡集合，年級主任說了一堆打雞血的廢話嗎，然後就介紹了下一個月的安排。主要內容就是語數外三門吧，可陳默後來怎麽也想不起來那一個月英語和數學到底講了啥，唯獨對語文這門課的內容歷歷在目。好像不止陳默一人，大多數人也隻對語文這門課有極大的興趣，很是興奮。就從陳默的角度看來，數學還是那些數學，英語還是不想學但是不得不學，唯獨語文給人帶來了興奮與新奇，甚至滿滿的幸福感。

　　有陸遊、唐婉二人相和的兩篇《釵頭鳳》，有李商隱的一堆《無題》，有張若虛孤篇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有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提到的事業治學三境界，也有也有北宋張載的橫渠四句。

　　《釵頭風》的“錯錯錯、莫莫莫、難難難、瞞瞞瞞”，李商隱的“昨夜星辰昨夜風”，《春江花月夜》的“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間詞話》三境界的“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裡尋他千百度，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釋諸詞，恐晏、歐諸公所不許也。”，橫渠四句教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陳默徹底癡了！怎樣去描述那種心情呢，仿佛這些就是為了給他準備的，陳默也終於找到了解決無聊的東西。陳默也從這個時候，開始了他在幼稚的路上狂奔不止。

　　三境界和橫渠四句仿佛為他開啟了一種“天下有我”的人生目標和路徑，仿佛和前些日子看的《恰同學少年》裡的劇情台詞相對應——“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人有理想，有信念，懂得崇高與純潔的意義。假如眼中只有利益與私欲，那人和只會滿足於物欲的動物，又有何分別呢?林文忠公有言:‘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我若相信崇高，崇高自與我同在！而區區人言冷暖，物欲得失，與之相比，又渺小得何值一題呢”。那種樂觀的浪漫主義讓人癡迷不已。

　　三境界所引詞句和《春江花月夜》中那種讓人難以名狀的意趣讓人癡迷不已。

　　讓人癡迷不已的不僅僅是正向的，陳默也沒想到同時帶來的是相互排斥的兩個結果。有家國天下的那種豪氣，人生意切切的情趣，也有對情愛這種怪東西的糾葛。

　　真的讓人望盡天涯眾裡尋他千百度而消得人盡憔悴。

　　還有，深陷於無限悲觀的情緒不能自拔。

　　陳默很多年之後一直很疑惑自己什麽時候沾染上了叔本華那種“絕對悲觀”的想法，大概就是因為王國維吧。王國維深受叔本華的影響，雖然陳默當時從沒完整讀過叔本華的作品，但卻對那些流傳已久的叔本華的話深信不疑——“一個人，要麽孤獨，要麽庸俗”、“欲望不滿足就痛苦，滿足就無聊”。

　　從那時候開始，陳默的無聊日子裡就多了些寫寫畫畫來解決無聊。

　　仿照柳永的風格蹩腳的寫些不知道什麽意思但貌似又有些下流的句子

　　“似縈逸秀泉流，柳葉情脈，庸容一聳。連璧高雅，粉質雙瓣桃花，輕拈步走，風靈月韻摩擦。間參奏梨白，嬌蕊滴露漣漪寒。執毫垂腕，歎息，悵忽無奈墨下。”

　　還有一些文字，多年之後陳默再看到想把此時的自己打死，想著此時的自己是瘋了還是傻了:

　　“給我一把黃沙，撒揚起漫天奔下。千裡鬼斧神工刻畫，眉光劍宇，冷笑千騎麾下，念念間，撩情幻化，赤色涓湧，我顏料，借你丹青聖手，描繪我的天下。憐天下，攬千山百嶽，萬江碧濤，阡陌人家，馳馬奔遊，拭淚縱羈狂，我的江山，我的天下.平踏羈旅，步走銷黯，浩然，戀思天下。”

　　仿佛，仿佛此時陳默就是傻了瘋了，甚至妄想著跟自己其實完全無關的故事:

　　“兵車馬，星月夜。璽印加封江山雪，燈連千帳，寂寞山闕。

　　庭前階，影自嗟。鏡奩倦開心語咽，簾帷獨個，孑然悲切。”

　　可是，那些都只是陳默的想象，幼稚的想象。陳默一個蠢蠢的人，都不知道該怎樣去描述自己的那種互相糾結的心境，經常自言自語。

　　這個時期讓人充滿熱血和興奮的還有一件事，甚至整個中國都是沸騰的，但除了那首《北京歡迎你》其實陳默沒太大的感覺。

　　是的，日子來到了二零零八年，夏，八月。

　　大家在沸騰，一個月如瘋如傻的日子也要告一段落。學校放了幾天的假，幾天后高中就要正式開學了。陳默坐上了回家的車，路上似乎到處都是熱烈的歡呼，陳默也是激動未已，不過陳默激動的和大家不太一樣而已。

　　附錄:詩詞全文

　　1.《人間詞話》三境界之第一境界所引晏殊的蝶戀花: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2.《人間詞話》三境界之第二境界所引柳永的蝶戀花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3.《人間詞話》三境界之第三境界所引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4.孤篇蓋全唐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裴回，應照離人妝鏡台。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複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5.陸遊的釵頭鳳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6.唐婉的釵頭鳳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