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與沈元景坐在馬上,身後就是周國數萬大軍。
他一指對面,笑道:“近來行軍太速,以至於我有些目不暇接、眼花繚亂,幾乎分辨不出自己怎麽來此的。
先生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光頭和尚,青袍道人,儒服士人,貴家公子,唯獨沒有身著鎧甲的將軍。
徐國上下這幅模樣,不像是兩軍對壘,反倒如同廟會,什麽人都出來了。寇仲果然是一副江湖做派,把軍國大事,當做了兒戲。”
沈元景冷哼一聲,說道:“你還有臉說別人,你夫妻二人不也是如此。一個不好好在長安臨朝聽政,偷摸前來;一個束袖跨劍,一副武林中人打扮,難不成你是要去跟寇仲刀劍定天下?”
李世民訕訕笑道:“他擺明是要用江湖的方式來決鬥,我若是不照著他的的意思來辦,那就只能是一場大戰。他若固守江都,城堅兵精,想要攻下,曠日持久,不知要犧牲多少士卒性命,多少百姓遭殃。
況且邊陲之地,外虜虎視眈眈,拖到秋日又是他們膘肥馬壯的時候,頡利、突利、統葉護與伏允等狼子野心,恐怕是不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到時候首尾能以相顧,恐怕更為艱難。”
沈元景淡淡的道:“那也不需你親自出馬,但坐中軍帳,看我破敵就是了。”
“既然禦駕親征,豈有看著將士們浴血奮戰,而自己縮在後面的道理?”李世民大義凜然,見對方看過來,咳嗽一聲道:“我身為華山弟子,師姐師妹們都在前方拚命,我哪裡能夠躲在後面,坐享其成?那不是要為天下恥笑麽?”
“為人君者,無時無刻不被人嘲弄與貶低,若非如此,怎麽顯得說話者高明呢?無人人前不說人,無人人後不被說,從來如此,萬世不移。”沈元景依舊不肯讓他出面,說道:“你如今不算作江湖人士,並且將要滌蕩江湖,還怕他們說什麽?”
話到此處,李世民才不得不說出最後的想法道:“我生之於四大門閥,從小聽聞的都是武功與江湖,耳聞目染,直以為天下最厲害的人是寧道奇,想不明白為何坐在皇帝位置上的不是他。
及至到了懂事時候,才明白過來江山社稷與江湖,朝廷與武林這些個事務之間的區分,開始有了策馬塞外,驅逐韃虜之思。不過江湖之夢,仍舊埋藏心底。
今日,寇仲為徐君,仍舊能夠挺身而出,以一身之力替代兵卒對抗,我身為大周皇帝,也都是在先生手下學過藝的人,如何會輸他?
等我出馬,堂堂正正的勝過他,武林中人見之,哪還能夠有膽魄對抗朝廷大軍?”
他從公而私,又私而公,沈元景便知他主意已定,縱然現下能夠強令他退回,可自己與寧道奇大戰之後,恐怕也分不出精力來管他,遂道:
“你既有此志,我也攔截不住。不過武林爭鬥,稍有不慎就會身隕,你可要想明白了。倘若你死,天下又將動蕩,為求穩定,李乾太過年幼,這皇帝位置輪不到他。
我會擇人登上至尊之位,甚至自己來也不一定。介時李閥定會相爭,未免留下後患,我會一並送去陪你。如此種種,你可清楚?”
李世民毫不猶豫,斬釘截鐵的道:“生死有命,成事在天。我與寇仲一戰勢在必行,至於後事,全憑先生做主,這江山要真說來,都是你拱手相讓的,取走何妨。
況且,我就一定會輸給寇仲?華山派這些外門弟子裡面,我當仁不讓,就是第一!”他臉上現出慷慨昂然的神情,顯得信心十足。
“好!”沈元景點點頭道:“不過你須聽我安排,不得輕舉妄動,興許我既能讓你過足這江湖高手的癮頭,又能全身而退。”既然阻止不了,他便要將事情完全掌控在自己手裡。
……
寇仲策馬出來,大聲道:“請周國皇帝李世民出來答話?”
李世民看了看沈元景,低聲道:“如何?我便知是躲不掉的。”
他驅馬奔到前頭,高聲說道:“寇兄,如今沈法興已然伏誅,壽春與廬州兩地之兵民不願與你同流合汙,撥亂反正,驅逐了楊公卿與宇文化及。
現在天下隻你一座江都,困守孤城,破滅只在旬日之間。未免生靈塗炭,你何不早早投降,如此可保黎民百姓不受侵害,你仍舊不失封侯之位,豈不美哉?”
寇仲似乎對沈法興、楊公卿和宇文化及並沒有了期盼,大笑道:“時至今日,再懲口舌之利毫無用處。江都上下一心,死便死耳,想要我們不佔而降,絕無可能。”
一言既出,身後江都城牆上兵卒果然三呼道:“死戰!死戰!死戰!”
寇仲待聲音止歇,說道:“不過現下,你倒是有一個機會。你我二人在這陣中決鬥一場,以定下江都未來。若你勝,萬事皆休,我束手就擒,一切隨你處置;若你敗,那要得江都就沒那麽容易。
我也不要你放過我,只要你善待江都百姓,發誓周國在一日,便對我手下這些個勢力,既往不咎。你敢是不敢應戰?”
李世民正要說話,從周國陣中衝出一騎,眾人定睛一看,乃是一身形纖柔美好的女子。周軍認出乃是皇后長孫無垢,未免有些騷動。
她驅馬來到李世民身邊,大聲道:“堂堂華山派親傳弟子,豈會怕你這叛門之人?今日我大膽一次,代夫君應下這賭約,也是替師父清理門戶。
徐子陵那縮頭烏龜呢?你二人最早入門,得師父照顧不可謂不深厚,卻忘恩負義,屢次冒犯師父在前,棄師門規矩於後。你二人的罪孽,就由我夫妻二人終結吧。”
“好一個奇女子!好一個周國皇后!”寧道奇由衷讚歎道:“沈兄教授弟子的本事,我算是服啦。他這個徒弟在武林中幾乎沒有傳聞,卻也有此智慧和勇氣,著實讓人欽佩。”
寇仲不好與她計較,要置之不理又不能,尷尬間,徐子陵來到陣前,說道:“沈師因一己之私欲,假借以鼎革天下之名,不惜挑起紛爭,不知害了多少武林豪傑。從出山至今,江湖上一半的面孔蕩然無存,生靈亦為之塗炭。
前有傅采林大師德高望重,一遭喪命,以至於高麗敵視,遲早生出禍端;後來毀滅淨念禪院,只因貪圖寺內錢財。
若論私,徐某確實忘恩負義,可於公而言,何嘗不是大義滅親?師妹既然要動手,自當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