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沒有絲毫憐憫，暴戾地灑向世間，仿佛正炫耀著那無上的地位般。

　　老頭正倚靠在村頭。

　　他低著頭，來來往往的人群似乎與他不相乾似的。肥胖的野狗鼓著肚子蜷縮於牆角，躲避著烈日。

　　直到日暮西山，老頭才拖遝著腳步回了住處。

　　老頭姓錢，是個樸素的農民。

　　一支蠟燭被突兀地點燃，照亮了老頭那布滿溝壑般皺紋的臉。四周家具陳設破敗不堪，牆角布滿了蜘蛛網。

　　燭光搖曳，四周陰森可怖。

　　一滴眼淚不自覺地滑落他的臉頰，老頭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兒子，去喊你爹回家吃飯！”一婦女說。

　　“好咧！”兒子興衝衝地出了門，來到一望無際的田野。

　　“父親，回去吃飯啦！”兒子不停地喊著。

　　金黃的麥穗搖曳著，淹沒了父親的身影。

　　他跑遍了田野，卻怎麽也找不到父親，兒子急了，跑回去告知了母親。母親一聽猶如晴天霹靂，趕忙丟下手中的活計，拉著兒子衝向了田野！

　　“孩他爹！”

　　“孩他爹！”

　　“父親！”

　　母子倆大聲呼喚著，卻怎麽也沒有回應。

　　終於，母子倆終於在麥田深處找到了他。他的臉上滿是乾涸的血漬。

　　“父親你醒醒啊。”兒子一個勁搖著父親，母親鼻子一酸，淚水落了下來。

　　她一把掐住人中，過了許久，老錢才緩緩恢復意識。

　　“當家的，是誰把你傷成這樣?”母親哭喪著臉說。

　　老錢晃了晃腦袋:“水，水。”

　　“哦哦！兒子，快去家裡打瓢水。”母親說。

　　“好！”兒子轉身衝向屋子，不一會兒拿著瓢屁顛屁顛地一路小跑過來，為了不讓水灑掉，兒子特別小心。

　　“你可是家裡的頂梁柱啊，你倒下了我們母子倆怎麽活?”母親哭道。

　　老錢接過瓢深咽了兩口水，喘了口粗氣……

　　“老鄉，軍中缺糧，這塊地的糧我們要了。”一個身著紅衣的軍人說。

　　老錢點頭哈腰道:“軍爺您就放過我吧，這些交完賦稅，剩下的也就夠我家吃到開春，不是不賣給您，是我自己都不夠。”

　　“你別給我打馬虎眼，這麽大一塊麥地，你家裡親眷成群不成?只要老鄉你支持我們，等我們紅衣軍滅了帝國那群狗雜種之後，免你稅三年！”軍人趾高氣昂道。

　　老錢一臉委屈:“軍爺您就放過我吧，我就一個小民，只知道填飽肚子養活一家老小。您收走了我的糧食，過一陣帝國來收賦稅，這個冬天我全家就得餓死。”

　　“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軍人連連點頭:“帝國收糧你給，我們買你的糧你就不給，是這個意思嗎?”軍人一改語氣嚴眉肅目。

　　“不不不，小人哪敢啊！”老錢一臉驚恐，深知自己說錯了話。

　　“此人通敵，來人呐，給我打！”軍人一聲令下，一群五大三粗的士兵圍了上來。

　　拳頭如雨滴般落下，老錢蜷縮掙扎著。

　　“來人呐，將這片麥田收走一半！”軍人說。

　　“上頭有令，不得強搶百姓糧食，也不得收盡百姓糧食，這一大半的糧，夠你家吃到秋收了！這糧食錢你收著，至於這頓毒打，是你通敵的下場！”軍人一甩手，一貫銅錢被丟在老錢身邊。

　　很快，糧食被裝車運走了。

　　“這群王八蛋，還有臉稱自己是義軍，

惡心！這貫錢哪值我這麽多糧食哇！”老錢心疼道。　　“以後啊，他們要要，就給他們，咱不是他們的對手，啊！”婦女紅著眼眶說。

　　“苛政猛如虎啊，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老錢悲慟萬分:“很快，帝國那群王八蛋也要來征收糧食，這個冬天我們全家都得餓死！”

　　“不打緊的，我們還有野菜可挖，河裡還有魚蝦，餓不死的，當家的你把心放在肚子裡。”婦女說。

　　“你和兒子，趕緊把糧食收了藏起來，帝國的人來了就說被紅衣軍的人搶走了。”老錢說。

　　婦女點點頭:“行，你好好養傷，剩下的交給我們娘倆！”

　　老錢在母子倆的攙扶下回了屋。

　　母子倆日夜趕工，終於在帝國征糧官來之前收好了糧食。

　　“當家的，糧食藏好了，你就安心養傷吧。”婦女說完，一碗面疙瘩湯擺在床邊。

　　老錢端起碗，面色沮喪道:“為了以防萬一，在征糧官來之前，我們不能吃糧，萬一被他們看見就說不清了。孩他娘，你去挖點野菜，下頓開始我們全家吃野菜。”

　　“可你這滿身的傷，光吃野菜哪裡長得好?還有孩子正在長身體，我於心不忍呐！”婦女說。

　　“總比一年白忙活強！快去，挖野菜去！”老錢急切道。

　　就這樣，老錢家連著吃了半個月的野菜。

　　晚飯時分，“征糧的人怎麽還不來?野菜吃得都快得舌頭生瘡了。”婦女抱怨道。

　　“就忍忍吧，估摸著也就這幾天了！”老錢說。

　　“忍忍忍，除了忍氣吞聲還能做點別的嗎?”婦女氣憤道:“我們苦點不打緊，可孩子呢?孩子正當長身體的時候，營養跟不上，將來怎麽辦?孩子野菜吃多了，天天嚷嚷著拉屎拉不出，再這麽下去，孩子的身體怎麽辦?”

　　老錢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沉思片刻:“行吧，反正這個點他們也不會來了，今晚就吃麵疙瘩湯！”

　　熱騰騰的面疙瘩端上了桌，兒子吃得很開心，哪知突然一群官兵踹開了門。

　　老錢定睛一看，那群人正是征糧的隊伍。老錢瞬間慌了。

　　為首的走近桌前:“吃著呐！”

　　老錢點頭哈腰:“是是是，您真是不辭辛勞，這麽晚了還在忙。”

　　“這不大戰在即嘛，帝國擴充了不少的兵力，為了帝國的昌盛，我這點苦算什麽！我也不拐彎抹角了，今年的稅糧交出來吧。”為首的說。

　　“不瞞大人，糧食已經沒有了……”

　　還沒等老錢說完，為首的一改和顏悅色，扯著嗓子吼著:“沒有了?那你們吃的是啥?老子我也沒功夫和你們耗，糧食交出來，省得挨頓毒打！”說完一腳踹翻了桌子，疙瘩湯灑了一地。

　　老錢看著地上的面疙瘩心疼不已，兒子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婦女抱住孩子一個勁地安慰著。

　　“大人有所不知。”老錢跪地懇求道:“前不久紅衣賊強搶小人的糧食，為此小人還挨了不少拳腳，糧食真沒有了，一點都沒有了。”

　　“哼，在驍勇善戰的帝國大軍幾番攻勢下，紅衣賊早已潰敗不堪！現在正不知躲在哪個角落苟延殘喘呢，哪裡還有膽敢出來興風作浪！編故事至少也得編得像一點！你說你家沒糧了，那你們吃的是啥?”為首的說。

　　“孩子正在長身體，野菜吃多了對孩子的身體不好。所以我在地裡撿了些陳谷子爛糠，熬了碗面疙瘩，給孩子吃。”老錢唯唯諾諾。

　　“我沒時間和你打馬虎眼！”為首的說:“來人，給我搜！”

　　不一會兒，藏匿的糧食被搜了出來，為首的惡狠狠地說:“這叫沒糧?”

　　老錢連滾帶爬走到為首的跟前:“求求你，留點過冬的糧食吧，求求你了。”

　　“給我撒開！”為首的罵道。

　　一群人浩浩湯湯地出了村子，征糧官大歎一口氣:“要不是前線緊急，我也著實無奈。唉！”

　　很快，冬天來臨了。鳥獸不見了蹤影，地裡的野菜也被挖光了。老錢外出一整天，勉強找了些野菜，回去熬了一大鍋的湯。

　　“來吃飯了！”老錢朝裡屋喊了句，一對精瘦的母子走了出來。看著母子倆憔悴的面容，他大歎一口氣:“等開春了，河面的冰雪化了，父親就捕魚給你吃。”

　　“父親，這可是你說的哦！”兒子瞪大著雙眼。

　　“孩他爹，你也吃啊。”婦女說。

　　“啊，我不餓，你倆先吃著，我再去樹林轉轉，指不定能撿到隻凍僵的野鳥之類的，好給你倆補補身子。”說完老錢轉身出了門。

　　“父親路上小心！”孩子懂事道。

　　老錢強忍著淚水，做了個笑臉。

　　刺骨的寒風迎面吹來，老錢不由得哆嗦了兩下。一陣小跑後，老錢進了樹林。

　　“唉！”老錢大歎一口氣。母子倆的面龐閃過腦海，他低下頭，內心痛苦不已。幾次欲轉身回去，卻還是忍住了。就這麽坐立難安了一下午，直到太陽落山，他才拖著被凍僵的四肢步履闌珊地朝住處走去。

　　他回到家，推開門的一刹那，母子倆慘死在桌邊，面部表情扭曲不已。

　　外面響起了雞鳴聲。老錢睜開眼，淚水打濕了大片枕頭。他大歎一口氣， 自言自語道:“都怪我，錯摘了毒野菜，害了你倆。”

　　他又來到村頭，依舊倚靠著一言不發。那條胖狗似乎一步都未曾移動過，依舊蜷縮在角落。

　　一個嬉戲的小男孩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想到自己的兒子，不由得心生憐意。

　　他掏出一塊吃食:“小朋友。來呀，爺爺這有好吃的。”

　　小孩子一聽兩眼放光，快步走向前，機敏且略帶羞澀地接過吃食，老錢笑著看著孩子，孩子羞答答地快步走開。一旁忙活中的孩子母親看見了，一把抓起孩子，將手中的吃食打落在地，孩子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娘平時怎麽教育你的?不要吃陌生人的東西！這怪老頭整天村口一站，活麽不乾，怎麽都不像正經人！”孩子的母親道。

　　小孩啼哭不止。母親扯著孩子往屋子趕:“你這脾氣跟你那倔爹一個德行，再哭我撕爛你的嘴！”

　　老錢心疼地撿起吃食，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塞進了口袋，佝僂著身子回到了牆角。

　　裡屋傳來男子的罵聲……不一會兒一個男人出門道歉:“錢叔對不起，我媳婦剛嫁到這不久，她不認識您，我給您賠禮了。”

　　老錢笑著擺擺手:“不打緊不打緊，好好哄哄他們，大人小孩都要哄，家和萬事興。”

　　“謝謝錢叔。您午飯還沒吃吧，我這剛做好，進來吃頓便飯吧。”男子說。

　　“謝謝，給你添麻煩了，我得回去了。”老錢擺著手，轉身往回走。

　　“您……”男子欲言又止，心中升起一股愧疚之意:“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