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大，大不出一方天地;江湖小，小不過一盞殘燈。不知有多少人的歲月醉在這須彌芥子的江湖，回過頭來，舀碗杏花酒，慢飲，細酌。

　　丹陽錦州有座小城，綏陽城。

　　城不大，地處偏僻，但聚著南來北往的江湖人。城中有個不大的酒肆，有多少人為了喝一口杏花酒在特意路經此處，逗留些時日，為小城帶去許多樂趣。

　　酒，七分甘烈，三分醉人，受江湖人追捧，便有了開壇十裡香，三杯不過崗的名氣。

　　名聲有了，可沒見買賣做大。

　　酒肆掌櫃性格乖張，古怪得很。看你投緣，就算是乞丐也要拉過來喝兩杯;可看你不對眼，管你是達官顯貴，還是武道宗師，哪遠滾哪去，恕不接待。

　　可偏偏沒有異議，如果有仇家在酒肆遇到，管你是殺父之仇還是奪妻之恨，都不會大打出手，這是規矩，沒人敢壞的規矩。

　　店裡有個小夥計，人很憨厚，長得俊，總是笑眯眯的樣子。

　　“小二，上酒！”

　　“來嘞，客官您的酒。”

　　來往客人大致分三批，一種是江湖武夫，打把式賣藝的、押鏢的鏢師……終年奔走，常常喝著喝著就拍案而起，或是露出身上疤痕炫耀，或是下場甩掉衣衫打幾路拳腳助興;另一種要麽是有家世的武學世家子，要麽是有背景、有靠山的門派弟子，比起前者，他們就顯得孤傲許多，不屑於這些莽夫攀談，或聚在一起講些江湖上的大小事，或彼此辯論在武學上的拙見。

　　有一些熟客，脾氣和掌櫃的一般古怪，對於以上城外人不予理睬，總是自顧自喝酒。

　　掌櫃呢?總是不在店裡，大小的活都是夥計一個人乾，他要麽在內院鼾聲如雷，要麽去了春香樓去找什麽倩姑娘。

　　入冬了，小城靜了下來。

　　又下過幾場雪，小城徹底靜了。

　　這一日，小夥計守在爐台便烤火。

　　雪還沒停，一張俏臉從店門口探出，先是小心翼翼地往裡面張望，發現對自己從沒有好臉色的掌櫃不在，才渡步湊到櫃台前，向小夥計遞去一個超大號的酒葫蘆，露出燦爛的微笑。

　　“小賈子，打兩斤酒，溫的哦。”

　　“好。”小夥計笑眯眯地回答。

　　小姑娘隔三差五都會來打酒，是他爺爺讓她來的，他們爺孫倆靠給人算命謀生，小夥計不用看就知道他爺爺一定站在距離酒肆門口十五六步遠的地方等小姑娘。

　　“小賈子，李老頭不在，就不能多舀點，男人不能太小氣，會找不到媳婦的呦！”店裡沒人，小姑娘就趴在櫃台上逗弄著有些木訥的小夥計。

　　小夥計想了想，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就又舀起一杓，可隻多倒了半杓，轉過臉憨憨地說:“不能再多了，再多，掌櫃會罵的。”

　　小姑娘伸手接過酒葫蘆，朝他噘噘嘴，取出一摞摞大錢擺在櫃台上，用手一指，大有指點江山的氣派，道:“這是今天買酒的錢，這是上次賒帳的錢，咱們兩清了。”

　　“知道了，知道了。”小夥計笑著把錢收起來，又叫住已經一隻腳邁出店門的小姑娘。

　　“還有事?”

　　小姑娘轉過身，插著腰，只見少年取出幾串糖葫蘆，都沾著一層厚厚的糖。

　　遞向小姑娘:“給你。”

　　看到小夥計手中攥著的糖葫蘆，小姑娘的眼睛都在發光，三步並作兩步跑回去，不客氣地抓在手中，又覺得有些不妥:“賈小子，這算是我買的，

等有錢了還你。”　　小夥計看著她一步一跳地跑出去，站在櫃台邊傻傻地笑，猛地一拍額頭，哎呀，又忘記問她叫什麽了。

　　“小二，來壺杏花酒。”

　　從店外走來一道士打扮的中年人，正和小姑娘在店門檻擦肩而過，跺跺腳，才走進來拉開靠近爐台的桌椅坐下。

　　“來嘞，客官稍等！”應著，夥計從櫃台托著一壺溫酒走出來。

　　“賈子，看上那妮子了?”客人接過酒壺還不忘打趣小夥計兩句，一身道袍顯得他有些仙風道骨。

　　他算得上青澹酒肆的常客，與掌櫃的是摯交，近些年留在綏陽縣靠著畫符寫咒維持生計，有事沒事就來酒肆坐坐。

　　看小夥計漲紅了臉，哈哈大笑，小泯下一口酒，岔開話題:“賈子，外邊和你年紀相仿的少年大多都外出遊歷，你就不動心思?”

　　“掌櫃常說江湖凶險，殺人越貨的，我惜命，也就沒了那心思，好好賣酒不錯。”

　　小夥計老練地說著，還習慣地用肩頭的抹布擦淨鄰座那張桌子，一本正經的樣子著實讓人哭笑不得。

　　“江湖凶險?那是哄你的。江湖水深，也只是深而已，雖說有殺人越貨的勾當，那也是在邊塞偏遠地區，像江南那太平地界，別說匪了，就連蟊賊都少。所以呀，江湖沒那麽凶險。”

　　小夥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這並沒有撩起他對江湖的興趣， 回到爐台旁繼續烤火。

　　“近些年武評榜倒有些變化，新晉第七的柳虞，第八的常州宋磐川下榜，換成兩禪伏魔寺的徐佛，血宗女魔頭排到第十，武當掌教依然排到第九。”

　　“這麽厲害！”小夥計瞪大眼睛。

　　“那當然。”道士把酒壺倒乾淨，涓滴不剩，瞅著愣在原地的小夥計，灑然一笑。

　　站起來，搖晃著朝店門外走去，還不忘叮囑小夥計一句:“酒錢，記帳上。”

　　小夥計眨巴眨巴眼，低頭看看自己，又想想江湖上些神仙般的高手人物，搖搖頭，似要把對上武評榜這不切實際的幻想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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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巷裡走著小姑娘和她爺爺，小姑娘走在前面，先吃掉最外層的糖，在慢慢吃酸倒牙的山楂，還嘟囔著:“小賈子怎麽買的，這麽酸！”

　　跟在身後的老人杵著細長的竹竿，眼眉低垂，眼睛緊閉著，即便歲月在臉上留下痕跡，也不能看出年輕時是個美男子。

　　他臉上掛著笑，他看不見，但知道小孫女又在吃酒肆賈姓夥計給的糖葫蘆，他靠著給人佔卜算命掙些小錢，勉強維持生計，自己倒無所謂，就是有些委屈小孫女。

　　“爺爺，什麽時候帶我去外面看看，這太小了！沒意思。”

　　小姑娘經常把這個問題掛在嘴邊，她想去闖蕩江湖，想做人盡皆知的女俠。

　　“還得等等，等等。”老人不緊不緩地說著:“等換了人情，就走……”

　　聲音不大，小姑娘沒聽到。

　　風雪愈大，青檀酒肆掛上了打烊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