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高峰的城市一如既往繁忙擁堵的一塌糊塗。由於是第一天上班,薑均特意早出門了半個小時,可剛踏入社會的她顯然低估了道路狀況,因此當她所乘坐的出租車停在幸福街南口派出所門前時,手表的指針正好指向了上班時間。她衝下車後三步並作兩步衝進派出所——不幸的是,她依然遲到了十八秒。
一個陌生女人冒然的闖入讓派出所裡所有人都警惕萬分,尤其是當她將雙肩包從後背解下、挪到前方試圖從裡面掏東西的時候,所有民警都擺出了進攻姿態。
“我叫薑均,刑偵學院大四學生,市局調我來這實習。”看到所有人奇怪的姿勢後,薑均意識到了自己的冒失。她沒有將手從雙肩包裡拿出,以免產生進一步不良後果。
所有人盯著她看了許久,然後相互對視起來,隨後都露出了微笑的表情。
“薑均!好家夥,終於見到本人了。”一名年輕民警笑得尤其開心,“我們前幾天還琢磨呢,一個年年全優還是跆拳道黑帶高手的人得長成什麽樣。”
眾人都笑了起來,笑得薑均尷尬不已。這時一個中年警官走到薑均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我是教導員,叫我老萬就行。”
“教導員好!抱歉,第一天上班就遲到了。沒想到路上這麽堵。”薑均跟老萬握完手後向眾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從雙肩包中拿出市局的證明文件,畢恭畢敬送到了老萬手中。
“聽說你要在我們這實習兩個月?”老萬低頭查看文件。
“是,開學後還得回去上學。”薑均為了不讓自己顯得過於驕傲,沒有說出保研的事。
“行,加油乾吧。”老萬收起文件溫和的看向薑均,“所長每周一上午要去分局開例會,還沒回來。我先給你介紹一下大家。”
就在他剛要開口介紹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個小夥跑了出來。
“警察同志,她終於醒了。”小夥一臉疲憊。
老萬和幾名民警立刻跑進辦公室,薑均不明所以的跟了進去。
一個穿著超短裙、頗為美豔的女孩從沙發上艱難的坐起,她痛苦的揉著腦袋,一臉疑惑的看著跑進來的那些警察,隨後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小姑娘,醒了?”老萬語帶責備的看著她。
“我……我怎麽在這?”女孩臉上寫滿問號。
“要不是這個司機好心,”老萬看向那個小夥,“你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呢。”
在眾人隨後的交談中,薑均得知,那個小夥是個出租車司機,昨晚一點多一個男人抱著這個爛醉如泥的女孩走出酒吧上了他的車,要開往某賓館。途中他聽到那個男人打電話告訴哥們,說是在酒吧成功“撿屍”,讓哥們也去那個賓館跟他一起開心。司機聽罷不由分說的把車開到了派出所,男人奪路而逃。由於女孩喝得不省人事,民警隻得將她暫時安頓在派出所休息。本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則,司機決定留下來等她醒來。
女孩千恩萬謝後,司機開車將她送回了自己的住所。在臨行前,司機拜托民警幫他給出租車公司出一份證明,因為他已經誤了交車時間。老萬當然沒有反對,開罷證明後恭送二人離開。
“這個郭飛挺有意思啊,政府應該給他頒個好市民獎。”待二人離開後,一個民警苦笑起來。
薑均不解的看向老萬。
老萬看出了她的不解,微笑著告訴她:那個司機叫郭飛,
是一個極為熱心腸的好市民。他曾三次徒步追擊過小偷,兩次開車幫警察攔阻過逃犯,還抓到過五個醉駕、一個毒駕的人,並六次堵截過闖紅燈的車輛、兩次抓住過剮蹭後逃逸的司機。 “他是不是好萊塢英雄片看多了?”聽完這些“事跡”後,薑均忍不住發笑,眾民警紛紛笑而不語。緊接著,在老萬的介紹下、薑均逐一認識了所裡所有同事,並在兩小時後見到了開完會的所長。就這樣,薑均平穩而順利的度過了進入社會後的第一個日子。
隨後的幾天,老萬帶著薑均逛遍了轄區的大街小巷。聽老萬說,這裡十幾年前是片城鄉結合部,居住者多是外來務工人員,貧窮善良從不惹事。但隨著這些年經濟的發展,城市規模不斷擴大,這裡便成了高樓林立、商鋪滿街、魚龍混雜、頗為繁華的區域,尤其是一條酒吧街的開業更讓這裡成了各色人等匯聚的場所。對愛玩者而言,這裡雖偏遠但卻足夠繁華,他們能得到想要的幾乎所有東西,因而這裡的酒吧街和夜總會要比城裡的競爭對手火熱許多,就連毗鄰這些地方的賓館也常常人滿為患。
由於這裡曾處於城市邊緣,所以在之前的規劃中、幸福街南口派出所管轄面積很大。可是,多年前這裡地廣人稀安定平穩,所裡的警力尚足支撐,但如今這片區域已變得寸土寸金,人口也增加了十倍不止,所以警力就有些捉襟見肘了。雖說上頭幾年前就打算增設一個處派出所分擔他們的壓力,甚至有傳聞說要單獨成立一個新的分局,但礙於種種原因計劃遲遲沒有實現,因此,這裡的派出所可以說是全市最為繁忙的一處基層警力所在。
薑均原以為憑自己在校期間的表現應該能去市局或者更“刺激”的地方實習,但當她得知被派到一個基層派出所後,巨大的失落和不滿就籠罩在她心頭。雖然鬧情緒是難免的,可她還是用“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那套話來安慰自己。安慰之余,她甚至認為這次的基層實習應該能為她以後的警察生涯加分不少。於是,她用百倍的熱情投入到了最普通不過的工作之中。
可惜,隻用了不到一周時間,她那百倍的熱情便被消磨的一乾二淨。這個在校時成績全優、五項全能年年第一、跆拳道黑帶的“女將軍”完全無法容忍基層派出所乏味無聊的工作——這幾天,她處理了兩起鄰居吵架事件,幫人找過狗、替人叫過開鎖公司,還調解過某公司內部員工的紛爭、處理過一起正房毆打小三事件,還替外賣小哥抓過偷快餐的人、阻止過三起酒後鬥毆事件、抓住過一個偷女人內衣的變態、調解過四起夫妻吵架事件……總之,每一件處理過的事都讓她覺得自己這些年大學完全白上了。
一周後的這個周末,她和郝妍、馮軍、孟超進行了一次聚會,這個聚會簡直成了薑均的訴苦大會——尤其是在得知那三人的去向後。郝妍被分配到幸福街南口派出所隸屬的分局,馮軍被分到市中心的派出所,而孟超居然如願被分到了刑警隊,這讓薑均惱恨的幾乎要氣絕身亡。
“你就別抱怨了,不就是兩個月嘛,熬過去就行了。再說了,等你研究生畢業後肯定分得比我們好,沒準以後你是我們領導呢。”聚會結束時,郝妍用這句話做了結束陳詞。
同學的安慰雖然中聽,可薑均實在無法忍受還要再過一個多月這樣的日子,於是,借著酒勁,她敲響了鍾克風的房門。
薑均因為保了研,所以她本科畢業後就搬到了研究生宿舍。由於是假期,同宿舍的那個人回了老家,所以這間屋子便成了獨屬於她自己的私人空間。鍾克風所住的教師宿舍樓就在研究生宿舍樓對面,從她房間正好可以看到鍾克風宿舍,所以在跟三個同學道別後,薑均便直接去了教師樓。
薑均上學期間去過幾次鍾克風的宿舍,那是學校為教授們準備的四十多平米的私人住所。由於教授們絕大部分都有自己的家,所以學校安排的宿舍只是他們的臨時居所, 不過自打她入校以來,鍾克風一直就住在這裡。聽往屆的師哥師姐說,鍾教授曾經結過婚,還有一個女兒,但多年前他離婚後便將房子留給了前妻,自己獨自住在了宿舍。她之前來這的時候見到過他妻子和女兒的照片,那張照片放在他書桌上的相框裡。旁邊還有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二十出頭、英姿勃發的年輕男子。
鍾克風把微醺的薑均迎進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在聽完薑均所有的苦悶後,鍾克風異常嚴肅的告訴她:讓你去基層派出所實習是我的意見,沒有理由,沒有原因,熬你也得給我熬完。
這個答案沒有出乎薑均的意料,因為她知道鍾教授從來不是講大道理的人,更不是會安慰人的人。他的所有語言就如他的所有表情那樣:少而嚴厲。
幾分鍾的對話很快就結束了,薑均隻得悻悻而歸——好吧,還有不到兩個月時間,老娘不信扛不過去!
薑均的情緒自然逃不過所裡同事們的眼睛,他們早就看出了她的不滿和消極,但大家也沒什麽表示,心裡覺得反正你就是來實習的,過段日子就走了,因此沒有人願意無事生非,大家都在維持著同事間表面上的和諧。倒是教導員老萬找她聊過一次,在寬慰她的同時對她進行了善意的提醒。
“警察無小事,事事是大事。時間長你就明白了。”
這句話的意思薑均雖然似懂非懂,但裡面隱藏的口氣她還是聽出來了,於是她連忙振作精神,強迫自己用高昂的熱情投入到日後的工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