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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光如炬》6
  二醫院的精神科並不像其他科室那麽繁忙,整棟大樓裡唯獨位於十一層的這半側顯得格外安靜、清閑,仿佛這世上沒那麽多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一樣。韓冰大夫與張秋山大夫年紀相仿,同樣沉穩斯文,他在看到自己手寫的那幾張處方後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而坐在他對面的林旭陽和周子楓則目光如炬的盯著他。

  “你們警方為什麽要查她?她犯了什麽事嗎?”不知過了多久,韓冰將眼神從處方移向了對面二人。

  “案件還在調查中,不方便透露。”林旭陽給出了讓人無法繼續追問的理由,“請您詳細說一下廖琳的情況,所有您知道的!希望您能配合。”

  韓冰臉上顯現出內心的掙扎。又不知過了多久,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然後艱難的說出了思慮再三的內容。他跟張秋山是同屆校友,關系很好,畢業後又分到了同一家醫院,所以關系更好。幾年前張秋山察覺到妻子廖琳出了些精神問題,就拜托他對她進行檢查。他檢查後認為廖琳得了輕度抑鬱症,便給她開了那些處方,不過她的症狀似乎沒有好轉,只是在藥物的幫助下稍稍得到了控制。由於張秋山不想讓別人知道妻子患有精神疾病,所以讓他對此嚴加保密。作為同事和好友的他自然滿口答應,不但從未對任何人提及此事,還讓她去盡可能遠的地方購買這些藥物。最後他表示,若不是對面坐著的是警察,他這輩子都會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

  說完這些話後,他像是背叛了朋友那樣一臉沮喪和自責。

  “能不能告訴我她到底怎麽了?”韓冰眼巴巴的懇求二人。

  “沒啥事,您放心,我們只是簡單了解一下而已。”聽完韓冰大夫的講述,林旭陽有些內疚,他覺得自己讓這個人做出了違背承諾的食言之舉,緊接著,他更加認為鍾克風有些大驚小怪了——幹嘛讓我調查這個跟案子八杆子打不著的人?

  一番道謝後,林旭陽和周子楓非常過意不去的離開了韓冰的診室。

  雖然警察已經走了好幾分鍾,但韓冰依然淹沒在失信和背叛的自責之中。經過一番激烈的翻江倒海,他拿起手機撥出了張秋山的電話。

  在享受車內冷氣的過程中,周子楓和林旭陽的想法出奇一致,他們都認為鍾克風不但過度敏感、甚至有些無理取鬧。一番抱怨和牢騷過後,林旭陽給鍾克風打了電話,把剛才的情形詳細告訴了他,並得知他正在趕往人民公園的路上,因為他想知道彭超志是否會打出那樣的結。

  “你師父一直這麽神神叨叨嗎?”周子楓通過免提聽到這些內容後不滿的撇起嘴來,“不就是一個結嘛,誰都能打出來、誰打得都不一樣,有必要專門去查嗎?”

  林旭陽回了她一個白眼,她不確定這個白眼是給自己的還是給他師父的。

  車朝張秋山家駛去。由於臨近下班時分,路上的車輛明顯多了起來,這讓急脾氣的周子楓顯得有些不耐煩。看著她急赤白臉、左突右闖、狂按喇叭的樣子,林旭陽除了苦笑愛莫能助。

  “你師父的外號真的叫‘禿鷲’啊?誰給起的?太難聽了。”周子楓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

  “我哪知道是誰起的,反正我一來局裡大家私底下就這麽叫了,我是個新人,沒好意思打聽。”林旭陽抬頭看向還有數十秒的紅燈。

  “長得倒挺像,尤其是那雙眼睛,夠瘮人的。”周子楓的嘴撅得快挨著方向盤了。

  “你就不怕我把這話告訴師父?”林旭陽笑了起來。

  “隨便,我怕他啊?”周子楓揚起一絲不忿。

  “其實我聽那些同事私下聊過,說師父天生就是辦案的料,尤其是辦命案,從沒失過手。所以他們覺得他像禿鷲一樣,專盯死屍,越臭越爛他就越來勁,而且他出手又狠又準,還特別不講情面,辦起案來天王老子的面兒都不給,也跟禿鷲一樣,讓人既怕又服,誰都躲得遠遠的。”林旭陽邊說邊露出一副仰慕的神情,似乎在描述某個小說中的武林高手。

  “你們這幫男人真是不了解他。別看他表面是這個樣子,其實我能看出來,他很柔軟甚至很脆弱。”周子楓的眼神變得動人起來。

  “好家夥!那就拜托您趕緊收了這個柔軟又脆弱的禿鷲吧。”林旭陽捂住嘴狂笑起來。

  “去你大爺!”綠燈亮起,周子楓一腳油門衝了出去。

  此時這隻“禿鷲”正坐在彭超志的宿舍裡,他身邊圍坐著胖胖的主任和幾名樸實的舍友,而那張於秋華雙手被反綁的照片正在他們中間依次傳遞。好在,照片上只是裙結的特寫,他們有幸沒能看到於秋華的死狀。

  照片在所有人手中傳遞了一遍,最終回到鍾克風手中。

  “你們誰見過彭超志打過這樣的結?”鍾克風禿鷲般的眼睛掃描儀一樣劃過每個人的臉,所有人都相當肯定的表示從沒見過。

  舍友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告訴鍾克風,他們在工作中會經常將垃圾袋進行捆綁打結,彭超志的打結方式他們很熟悉,從未見過他打出這樣的結,就連他平時系鞋帶包括系別的東西時也不是這個樣子。

  “他來你們這多久了?”聽完他們的描述,鍾克風腦中的不安和不祥變得越來越強烈。

  “半年多了。”主任答道。

  “知道他以前乾過什麽嗎?”鍾克風將照片裝回公文包後拿出筆和那個黑皮本,主任看向了那些舍友。

  舍友們開始互視,不同人先後說出了彭超志曾講過的不同工作:工廠保安、給市場送菜、黑作坊做鞭炮、工地打工等等,他們在七嘴八舌說完這些內容後告訴鍾克風,彭超志之所以不停換工作就是因為沒技術、愛喝酒,後來發現在公園搞衛生最合適,便來了這。

  在每個人講述的過程中,鍾克風不停的在腦子裡試圖將那些工作與這個特殊的結聯系起來。當他們說到工廠保安時,他腦中出現了保安鎖大門時嘩嘩作響的鏈子鎖;當他們說到給市場送菜時,他腦中出現了一捆捆蔬菜上的膠皮紅繩;當他們說到黑作坊做鞭炮時,他腦中出現了扭結纏繞的炮撚;當他們說到工地打工時,他腦中出現了固定各種架子的粗鐵絲……

  既然彭超志以前從事的工作都跟結有關,那他怎麽會在隨後的工作和生活中再也不使用這種方式?就算這種方式在日常中用不到或者他已經遺忘,為什麽又會出現在於秋華的雙手上?

  難道於秋華不是他綁得?

  鍾克風覺得一股寒意悄無聲息的向自己襲來。

  由於這位警官長時間沒有開口,主任和那些舍友都大氣不敢出的看著他,他們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問什麽,更不知道他接下來會幹什麽。

  “你們認識他老婆於秋華嗎?”警官終於開口打破了屋內的死寂。

  “都見過,不過沒說過話。”某舍友答道。

  “我跟她聊過,是我同意她來公園收廢品的。”主任告訴鍾克風:在彭超志來公園上班的第二天於秋華就找過他,希望能把公園的廢品拿出去賣。他本來不想同意,因為公園每日的廢品有固定的處理渠道,但在得知他們需要養活兩個老人和四個女兒後就動了惻隱之心,這才允許她在廢品集中處理前先行帶走一部分。

  “他們有四個女兒?”鍾克風心底某個柔軟的地方被觸動。

  “嗯,她給我看過照片,四個丫頭,都在老家,她父母幫著照看。”善良的主任露出一絲不忍,“她真是老彭殺得?”

  “還在調查。”鍾克風迅速阻止了主任想要打聽案情的念頭,“彭超志平時都住在宿舍是吧?他多久回一次家?”

  “一個禮拜一次吧,不過……有時候他喝多了會突然跑回去,然後後半夜或者第二天一早再跑回來。”某舍友猶豫著答道。

  鍾克風隨後詢問起彭超志平日的狀態,眾人的答案都是沉默寡言、待人和善、與世無爭,除了偶爾看到他和於秋華爭吵外絲毫看不出任何暴戾之氣。這些答案沒有出乎鍾克風的意料,因為他知道,這種經常家暴的人往往會在外人面前展露出完全不同的模樣,越是對外人和善便越會對家人殘暴。

  眼看從他們這再也問不出什麽有價值的內容,鍾克風聊表謝意起身告辭,他在臨走前向眾人問起了彭超志常去喝酒的地方,眾人說出了緊鄰公園的一條小吃街上的某個館子。

  在晚高峰正式到來前,周子楓和林旭陽來到了廖琳家所在的那個小區。那是一個相當有年頭的小區,裡面都是一些五層高的老舊居民樓。二人走到一棟舊樓門前後,林旭陽抬頭朝某一戶看去。

  “屋裡亮著燈,有人。”林旭陽指向了三樓某戶的窗口。

  “確定是這戶吧?”周子楓低聲問道。

  “確定!302。我偷偷看著她用鑰匙開門進去的。”林旭陽點點頭,“要是張醫生在家怎麽辦?”

  周子楓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他同診室的大夫不是說他這周都是夜班嘛,這個點鍾他肯定去醫院了。一會按我在車裡說得做,你當我的跟班,沒事別說話。”

  在趕往張秋山和廖琳家的路上,周子楓告訴林旭陽——她打算以做一期欄目為由接近廖琳,而這期欄目是有關家庭暴力的。其實,自打從小賣部那個老太太嘴裡得知了於秋華和彭超志的事後,周子楓就已確信死者生前曾頻繁遭遇家庭暴力,所以一路上她都在醞釀著做一期關於家暴的內容。在她看來,一般的刑事案件在法制欄目中早已司空見慣,很難引起觀眾更多更強烈的興趣,但若能通過某個案件生發出新的選題就可以製造不同的關注點、引發不同的反響,所以她此時的這個決定不單單是通過廖琳了解於秋華不為人知的事情,更主要是想通過廖琳的視角講述她對家暴這一現象的看法。她相信,不是所有女人都會關心命案,但所有女人都會關心家暴。

  林旭陽在車上聽完她的打算後對她暗挑大拇指,他本以為這個女記者東奔西跑的“不務正業”是在幫助師父查案,沒想到她心裡竟還有自己的小九九,這讓他連連感慨女人心果如海底針。

  302房的門鈴被按響了好一會後,內側的木質房門被打開,廖琳隔著外側的老式鐵質防盜門看向周子楓和林旭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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