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是咱們電視台法制頻道的記者,我叫周子楓。”周子楓將工作證舉到面前,“這是張秋山大夫的家吧?”
廖琳猶豫片刻後點了點頭。這時她身後出現了一個十歲模樣的男孩,男孩正探著頭看向門外。
“回屋寫作業去。”廖琳發出乾癟蒼白的聲音,男孩轉身離開,“請問有什麽事嗎?”
“於秋華的事您聽說了吧?我們了解到張大夫曾多次對她進行過治療,所以我們想了解一些情況。”周子楓的神情和語氣都異常親切誠懇。
“秋山這幾天都是夜班,已經去醫院了,有事您去醫院找他吧。”廖琳再次發出蒼白乾癟的聲音,並準備關閉內側房門。
“那我能不能跟您聊幾句,”周子楓連忙抓住防盜門上的鐵欄杆,“大姐,是這樣的,根據目前我們了解的情況,於秋華生前很有可能經常遭遇家庭暴力,所以我想做一期關於家庭暴力的內容,我相信這期欄目不但會引起廣泛的關注,也能替咱們女性發出聲音,所以能不能讓我們進去聊聊?”周子楓的語氣讓人幾乎無法拒絕,廖琳明顯開始猶豫。
“不知道張大夫平時有沒有跟您提起過於秋華的事,如果您知道的話我們想聽聽您的看法,之後我們再去采訪張大夫。您放心,如果您不願露面我不會在節目裡提到您,您看,我們沒帶攝像機。於秋華的死對所有承受家暴的人來說都是個悲劇,我們想讓全社會對這種惡行引起足夠的重視。”周子楓的老練讓林旭陽暗自嘖嘖稱歎。
不出周子楓所料,廖琳猶豫片刻後緩緩打開了防盜門。
由於到了晚飯時間,公園附近的那條小吃街開始門庭若市、車馬盈門,尤其是那些露天大排檔和燒烤攤更是生意火爆,畢竟喝啤酒吃燒烤是人們打發酷暑的最好方式。
鍾克風按照彭超志舍友提供的信息來到了一家小餐館,此時餐館門外已經支好了燒烤架,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正汗流浹背的忙碌著,露天的四五張餐桌旁已坐上了三桌客人,他們大呼小叫的不停催促,而一個女***員則不停的從餐館裡面端出各種飯菜和酒水,狼狽的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
“您幾位?”見到鍾克風走近,烤串者連忙招呼。
“一位。”鍾克風朝一張空桌走去。他原本計劃直接向烤串者詢問彭超志的情況,但在看到他和服務員忙得不可開交、焦頭爛額時,他決定等他們稍有空閑時再奔向主題。
點罷吃食後,鍾克風拿出手機打給了段鵬飛。段鵬飛說彭超志已經醒了,但神志還不清楚、暫時無法離開醫院,他打算等他清醒一些後再帶回市局審問。通話結束時鍾克風發現他的手機僅剩一丁點電量,這讓他懊惱不迭,直埋怨自己剛才在辦公室時忘記充電。他連忙向服務員借用充電器,可他們根本沒有他那款手機的充電器——那個年頭的手機不但款式眾多,待機時間也讓人心碎,別說是打了無數電話、就算放在旁邊一動不動也會時不時耗盡電量自動關機。
鍾克風沮喪而焦急的朝另外一家餐館走去,他告訴烤串者他只是去借充電器、還是會在你這吃飯。可就在他走出沒幾步時,吳法醫的電話打來。
吳法醫說他正在比對彭超志和屍體脖頸處的那段DNA樣本,目前還沒有出結果,他打來電話是想告訴鍾克風:於秋華屍體上那幾處黑斑已經化驗出來了,是梅毒治愈後留下的永久痕跡。
梅毒?
於秋華衣櫃裡那幾大盒避孕套瞬間出現在鍾克風腦中,
那個六十多歲似笑非笑的老頭也闖進了他的腦海。 鍾克風愣住了,他盯著手機良久無語,一種莫名的苦澀湧上喉頭。不到五秒鍾時間,他的手機在耗光最後一絲電後徹底陷入了黑暗。
“老板,你讓別人幫你烤,我有事問你。”鍾克風不想因為善良而繼續浪費寶貴的時間,他將警官證伸到了烤串者面前。
烤串者見到他的證件後大吃一驚,連忙從餐館內叫出一個工作人員替他烤串,然後忐忑不安的坐在了鍾克風對面。
在鍾克風簡潔快速的詢問下,烤串者將他知道的所有關於彭超志的事一股腦和盤托出——彭超志隔三差五就會來這吃串喝酒,大多是獨自一人,偶爾會跟同宿舍的人一同前來。由於收入不高,他每次點得東西都很少,但每次都會把別的客人吃剩的東西端到自己面前,因而他常常會待到很晚,為的是等別的客人離開。昨晚八九點鍾,他又獨自前來,照例是帶著一嘴酒氣,但照例非常清醒。他反常的點了很多串和一斤裝的廉價白酒,並得意的拿出好幾張百元大鈔向烤串者炫耀。他喝光那瓶白酒後又喝光了隔壁桌殘存的幾瓶啤酒,隨後就趴在桌上睡著了。由於烤串者與他早已熟識,所以沒有叫醒他,一直到凌晨三點準備打烊時才讓他回了公園。
“你倆既然接觸過這麽多次有沒有聊過什麽?他有沒有跟你講過自己的事?”
“沒講過。我忙得根本顧不上跟他聊天,他都是自己一個人坐那悶頭喝。有一次快收攤的時候我跟他聊過兩句,知道他是對面公園打掃衛生的,別的就不知道了。他話很少,光是喝。”
“你確定他昨晚來的時候是清醒的?”
“確定。他跟我說過,他每天都會喝點,要不是能聞出酒味的話根本看不出來喝過酒。”烤串者相當肯定的做出了回答,然後再次看向周圍的客人。
食客越來越多,替他烤串的人早已忙得幾近抓狂,而他在向鍾克風講述這內容的過程中無數次看向亂作一團的眾人。
鍾克風決定不再打擾他的生意,簡單道謝後起身離開。
“警察同志,您是不是在查那個事?”烤串者諱莫如深的朝遠處指了指。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鍾克風看向了離這不到一百米的人民公園的後牆。顯然,這裡發生過命案的消息正逐漸在整個城市擴散開來。
“謝謝配合。”鍾克風再次道謝後走向自己停在路邊的車,烤串者則若有所思的開始在腦中展開聯想。
張秋山兩室一廳的房子雖然面積不大,但被歸置的非常有條理而且溫馨。周子楓和林旭陽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廖琳坐在他們左側的單人沙發,三人的神情都有些憂傷。
“照您這麽說,於秋華經常被她丈夫彭超志毒打?”周子楓雖然很憤怒,但她保持著與職業相符的神情,同時盡可能讓聲音顯得平靜。
“是。”廖琳無神的看著緊攥在手中的水杯。
“這些都是張大夫告訴您的?”周子楓試圖從廖琳眼中看出些什麽東西,但廖琳一直低著頭,她無法捕捉到她的眼神。
“是……也不是。”廖琳歎了口氣,“秋山只是跟我說她身上經常有傷,沒說是誰打得……後來,我就自己找她去了。”
“誰?您去找了誰?”周子楓和林旭陽同時吃了一驚。
“於秋華。”廖琳終於抬眼看向他們,此時他倆發現,廖琳的眼睛有些濕潤,“有一次我去給秋山送飯正好看到她在做檢查,我就一路跟著她去了她家,然後……我們就聊了很多。”
周子楓和林旭陽瞪大眼睛看著她,唯恐錯過任何信息。
“她跟我說……她丈夫確實經常打她,打得實在太狠的話她就裝死,有時候她一裝死她丈夫就走,但有時候會接著打,直到打累了為止。”廖琳的五官開始不停抖動。
“她為什麽不離婚?”周子楓實在難以控制內心的怒火。
“我也這麽問過她,她說……她對不起她丈夫,”廖琳的嘴角突然揚起一絲淒涼的苦笑,“因為她生了四個閨女。”
“什麽!就為這?”周子楓毫無意識的提高了音量,林旭陽連忙踢了踢她的腳,試圖讓她冷靜下來。廖琳倒是一臉平靜,似乎並不在意這位記者的憤怒。
“她覺得她一輩子都對不起丈夫,所以每次被打她都當成是在還債。”廖琳輕輕喝了一口水。
“她倆既然這麽有恆心,反正已經生了四個了,再接著生唄。”周子楓氣得笑出了聲。
“後來又懷過一個,但沒保住,然後就落了病根,再也懷不上了。”廖琳歎了一口氣,然後站起身給他倆和自己續水。
“四個孩子都多大?”周子楓接過杯子,點頭致謝。
“最大的十六,最小的才五歲。”
“她們在哪?”
“老家,她父母帶著。”
“怎麽是她父母帶?爺爺奶奶不管?”
“爺爺奶奶討厭這四個丫頭,還說要是不生男孩就不讓她進門,所以她才把孩子留在自己父母身邊,然後兩口子到處打工養活她們六個。她說她這輩子唯一的念想就是給父母養老送終並把四個閨女拉扯成人。”
“照她的意思,孩子成年前她就要這麽一直被那個王八蛋打下去?”
廖琳沒有回答,而是坐回沙發後再次低頭攥緊了那個水杯。
“反正她也生不了孩子了,幹嘛還要這麽一直忍下去?而且我聽說她丈夫不但掙不到什麽錢,還經常偷她的錢去喝酒。她哪是在養四個女兒,根本是在養四個女兒、兩個老人外加一個廢物!她到底怎麽想得?”周子楓實在無法理解於秋華腦中的世界。
“她說……家裡有個男人總比沒有強……而且,她不希望孩子沒有爹。”廖琳苦笑起來,笑得格外淒涼,“四個丫頭在她們村本來就已經抬不起頭了,如果連爹都沒了……她真不知道丫頭們該怎麽做人……”
“她可以離婚再嫁啊!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有的是。”
“誰願意娶帶著四個丫頭的女人?更何況,在她們老家離婚比生不出兒子還丟人……你不會理解她的。”廖琳輕輕搖了搖頭,她似乎對這位女記者產生了某種無奈和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