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離眾人返回營地休息之後不就,修羅悄悄離開了營地。
他一個人站在那片與洛奕澤交手後的戰場,甲胄在身,戰戟卻已收起。站在那放在與洛奕澤交手的位置,沉默矗立。
腳下不遠處那由鮮血染紅的部分已經結成的一片帶血的冰面,地面龜裂的道道縫隙宛若屬於大地的猙獰傷口。
不輕不重的腳步踩在積雪中發出細微的“哢吱”聲響,來人沒有披甲,穿著一身厚實的禦寒冬衣。就這麽走近修羅身邊,站在他右手旁抱肩而立。
“怎麽,睡不著嗎。傷勢怎麽樣了?”修羅沒有看向自家兄弟,微微低頭,看著地上“血冰”。
本已卸甲療傷的衛喆此刻卻出現在此刻,笑了笑道:“一點小小的內傷,已經不礙事了。倒是老哥你不是也沒休息嗎。”
“想些事情。”
“洛奕澤?”
“嗯。”修羅應了一聲之後又沒了聲音,衛喆也是一言不發,兩個當初一起下山的男人就這麽靜靜地站著。
許久,修羅開口輕聲說道:“你下次不要再用那一招了。如果失誤了,我來不及出手的。”
“我相信你們。”
“可我不一定相信自己。”
“那就是老哥你不自信了。”衛喆輕笑出聲,語氣中滿不在意。明明那一槍失誤了他就可能會死,可在事後他卻連提都沒提一句。旁人只是覺得那一記衝鋒的凶狠,可只有當時跟洛奕澤一同位於槍鋒之下的修羅明確感受到了那股“舍命一擊”的狠勁兒。
他轉頭看向身旁的青年,面甲下的嘴唇微動,終究還是把原本想說的話咽下,開口道:“你說,他剛才這一下,有多疼。”
他,自然指的是自斷一臂的洛奕澤,那狠辣果斷的男人帶給當時在場眾人的震撼可是一點都不輕。
“不知道。”衛喆語氣也低沉了下來,低聲說道:“是個狠人,也是個瘋子。”
修羅聞言卻搖了搖頭。
“他不瘋。他心裡比任何人都明白。在交手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的眼神,裡面藏著很多東西。”修羅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面甲揣入懷中,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氣。
他看著眼前呼出的熱氣隨著寒風消散,雙目中有些片刻的失神。
“老哥,你在擔心什麽。”衛喆扭頭看著自己的隊長,自己的老哥,終於問出了下山這些天一直藏在心中的問題。
“擔心我們遇到的都會是這種人。這的江湖,我們不熟。”修羅抬頭看向天空,任由雪花飄落到他的臉上。
“那你知道我在擔心什麽嗎?”衛喆並不接話,反而話鋒一轉說道;“我擔心的是老哥你。”
修羅愣了愣,嘴角下意識的扯出了一個笑容,卻不知那笑容的是多麽僵硬。
“沒事的。我說過,會帶你們回家。目前看起來情況還沒那麽糟,至少我這具身體的實力還是挺強的。”
“再遇到這種高手,大夥一起出手就是了,比起另一件事,這不重要。”衛喆也望著天空,問了個好似不相乾的問題。“老哥,你多久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修羅聞言皺了皺眉,轉頭看向衛喆。
許久,男人輕歎一聲,卻未曾回答。
衛喆也不看他,仍舊自言自語道:“我在遇到狼群之後的每個晚上依舊能休息得很好。因為我知道哪怕所有人都睡著了,也會有個人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帳篷裡,穿戴整齊地隨時準備迎接可能出現的危險。
可是再過兩晚後我也休息不好了,老哥你知道為什麽嗎?” 修羅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卻依舊沒有言語。
衛喆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出了答案。
“因為我受不了自己的自私,受不了把自己身上的壓力全壓到別人身上,受不了我老哥隨時做好了獨自斷後去死的準備,我更受不了他那麽自大的妄圖把所有責任與壓力都扛在自己肩上。”
“他遇到什麽都喜歡第一個衝上去,如果有一個人會受傷,那也隻可能是他自己。”
”我不明白,我這幾天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他能這麽做。我本以為這是他的自尊心和責任感在驅使著他,但是就在剛才,他站在原地面對洛奕澤的時候,就在我刺出那一槍的時候,我借著那一刻的心境,我想我找到答案了,一個聽起來難以置信的答案。”衛喆說到這,略微停頓了一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聲道。
“這個男人表面上是把所有人的性命扛在肩上,但是實際上他內心裡很自私。”
“他以為自己的想法瞞過了所有人,但我還是發現了!”
衛喆豁然扭頭,雙眼有些發紅。他盯著身旁的高大男人,聲音有些嘶啞地說道:“在那一刻,我什麽都不想,只是因為擔心他的生死而下意識用出舍命一擊的時候,我突然理解了他的想法。這個男人只是想遇到危險的時候替別人去死,他根本不怕死,他只是想給自己一個尋死的理由!就跟我剛才一樣!我說的對嗎?”
“修!羅!老!哥!”
修羅默默轉過了頭,不再看向身旁的青年,一頭黑色短發沾染了風雪,在寒風中顯得有幾分消沉。
衛喆死死的盯著他繼續說道:“五步的距離,你有無數種辦法能在躲開那一劍後依舊把洛奕澤抵擋在那,區別只是差那幾步。別和我說什麽你死戰不退的屁話!所有人都在支援你,所有人都相信你,可你在那一刻卻選擇了對自己風險最大的辦法!其他人當時可能沒察覺出哪裡不對,畢竟大家現在多少還帶著一些以前的思維方式行事,甚至還當作是過去在遊戲裡那樣!”
“可現在踏馬不一樣了!命都只有一次,大家都那麽謹慎為什麽你還能像過去那樣死戰不退?”說到這,衛喆甚至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
“因為你心裡矛盾!你一面想為大家扛下一切,一面又恨不得借此機會死掉!我敢肯定如果不是我們大家一起來到這,只是你自己一個人來這的話,你早就給自己找一個去死的理由了!你根本就是在自毀!”
“可是老哥,到底為什麽?你明明說著要帶大家回家,自己卻打算先一步犧牲?”
“回答我!”衛喆終於克制不住內心的情緒,抬手一拳砸在修羅肩甲上。
修羅站在那,不閃不避的挨了一拳,卻是晃都沒晃一下,衛喆更是感覺自己像一拳擊中了一面厚實的城牆。
良久的沉默,時間久的讓衛喆覺得這個男人肩上的雪花都堆積了一層時,修羅終於抬手,撥開了他的拳頭,男人低沉的嗓音隨之響起。
“其實理由很簡單,我並不在意這條性命。我想回家,最好一閉眼就能回去那種。甚至到了如果現在有人告訴我這具身體死去就可以回去的話,我就會立即去死的地步。”
修羅扭頭看著衛喆,笑了笑,笑容裡帶著苦澀。“我有我的理由,也許是因為覺得這個世界無趣,也許是我依舊把這當成一場夢境,甚至只是因為……我有些奇怪。可是說到底,這些都只是在逃避現實罷了。”
衛喆看著面前男人,他的臉上這一刻那抑製不住的疲憊神色。
衛喆抬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略微有些梗咽的說道:“老哥,你得活著,好好活著,我們得一起回家。來的時候,我閨女再有幾天都要滿月了,我跟我媳婦兒連給你們的請帖都發出去了。”
本顯得有些消沉修羅聽到這句話時微微一愣,這才想起自家兄弟來這之前好像有了孩子,一時不禁咧開嘴角發自肺腑的笑了。
“這事你倒是和我說過,可惜請帖還沒收到就來這了。你這個時候提這事按我們以前說法叫‘立’,怎麽?你突然想要自己試試?”
“呸,你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吉利,我老婆孩子可等著我回家呢。這能叫立‘’?這叫希望!”
“好好好,叫希望。老婆孩子熱炕頭啊,真是讓人羨慕的日子。”
“老哥你也別光羨慕。‘滿月禮’準備了嗎?你要說沒準備我可挑理啊。”
“放心,提前準備好了,到時候一定給你個驚喜。等咱們回家以後大夥去你家喝滿月酒的時候帶過去,你等著就好了。”
“那一言為定,你要答應我,你得活到那個時候。”
修羅看著衛喆,低聲地笑了,他抬手給了衛喆一個結實的擁抱後又狠狠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我答應你,會活到那個時候。”
“一言為定!我去休息了,你自己賞雪去吧~”衛喆也開懷的笑了,他不知道修羅的心結在哪,但是他敏銳的察覺到自家老哥的奇怪狀態。
很多事就是這樣,如果在剛發現的時候說出來,那麽很多事情很簡單就可以解決,可一旦拖久了,也許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變化。
目的已經達成的衛喆此刻正準備回營地安穩睡上一覺,結果剛要邁開腳步就發現不遠處出現一道身影正向這走來,定睛一看赫然是血犼教的那位聖女蘭瑛。
衛喆瞬間打起精神,心中警惕,正思索著這女人的來意,突然感覺到肩膀上搭上了一隻大手。扭頭一看就看見修羅微翹嘴角笑著說道:“沒事,現在我們跟血犼教算半個盟友。哪有剛拿了一筆巨款就想害對方副宗主的?而且我剛剛可是跟洛奕澤戰過一場的,我的實力她心中也是有數的。放心吧,她應該是來找我想探探口風之類的。 ”
“再者看方向是從南面光明正大走來的,要是想對我不利,小柯和媛媛妹子那道暗哨她可過不來。你若是擔心,就留在這也無妨。”
衛喆一想,好像真是這麽個道理。便打趣道:“嘖,還是老哥你膽子大,怎麽說這也是位宗師啊。得了,我這點本事萬一真打起來留在這不成累贅了?那我先溜了。”
而後又悄聲補充道:“孤男寡女的,老哥你個大齡單身男青年可得注意啊……哎呦!”
“快去休息。”修羅笑著錘了衛喆一拳,心中泛起暖意。是啊,他要跟大家一起回家的,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衛喆則笑呵呵地遠遠向著這位聖女來的方向抱拳一禮,蘭瑛也是停在原地客氣地回了一禮。
確認未曾失了禮數,衛喆果斷轉身離去,他可不想繼續杵在這當保鏢,他現在可是傷患。
修羅站在原地,準備迎接這位深夜前來的血犼教聖女。
衛喆感知確實敏銳,也確實說中了自己的問題。
如果按照修行角度來解釋,自己是遇到了心障。從自己用出無雙技那一刻起,他就感覺自己仿佛被什麽卡主了瓶頸。而隨著面對各種敵人後,這種感覺越發明顯。
他要變強,然後找到回去的辦法。若是不能,死在大家之前也不錯。
看著遠處走來的蘭瑛,他吐出一口濁氣。恍惚中,這位血犼教聖女的身影與他腦海中一道身影漸漸重疊。
他想回去嗎?當然想了。
他想回去,再見她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