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依沒有多說，點到即止。

陸靈秋卻從她的話語裡捕捉到了最為關鍵的信息——即花鈴等初代靈使與「魔」有關。

關於“魔”，在天蒼大陸現有的歷史上，除“邪魔”以外，似乎就沒有其它記載了。

如果魔劍古修寅算是新的外來魔種的話，那麽陸靈秋認為，以“妖魔”相稱更為合適。

至於花鈴的真身……

“憑依，不能多跟我說說嗎?我真的很想了解關於你們的過去。”

他目光複雜地看向她，以及她身後緊閉的大門。

“現在還不是時候，主人。”

憑依伸出纖手在他頰上輕撫，“姐姐她認為曾經的自己罪孽深重，無法得到您的寬恕。

而且，她對於自身的血統感到極度的自卑，她想‘配得上’主人，於是便會陷入這種無止境的循環，痛苦經年加深，往複不能自拔。”

她說道，“我有心將一切事實全盤托出，但若真的那麽做，姐姐恐怕會傷心欲絕。所以、所以這次我不能按照自己的性子胡來，希望主人能夠理解。”

“……嗯。”

看得出，憑依那極度認真的表情並不像是在開玩笑，她對花鈴的擔憂也已經全然寫在臉上。

但問題是，若依著花鈴姐妹，放棄對「原初始魔」的調查，那麽洛琳她們提供的線索就會斷在這裡，沒法繼續。

雖說「神妖開靈陣」理應放在修補完天空裂縫之後再著手考慮，但陸靈秋習慣把後續事情提前準備好，以免到時節外生枝。

現在，線索斷了，這條路徑就走不通了，只能重新考量，或是選擇其它的方法。

“所以你們剛剛在聊的，也是這些嗎?”他換了個話題，切入道。

“不是的，主人。剛剛那件事……說出來倒也無妨。畢竟姐姐在旁，我之前不好明說。事實上，我在西海那邊發現……”

憑依將關於大金輪寺的動作簡要概述了下。

陸靈秋一聽，心裡更是一驚，立刻回想起自己在雨流海之行中，在錦月樓分店裡聽聞到的消息。

“一名渡劫期、一名化神期……說起來，我當時隔牆探尋到的兩名女尼也是這個修為。難道說……她們返往的途徑，正是大金輪寺?”

他將前後事件一相關聯，很快就推測出對方的真實身份。

“大金輪寺……”

陸靈秋沉吟不已，“在我記憶當中，並沒有這樣一個門派，更未與其中的任何人結過仇。可其門人，竟能在這麽多年裡不聲不響的發展到渡劫級別?”

“是的，姐姐自打肅清了隱門聯軍的全部高層以後，這片大陸上就應再無人膽敢挑釁花宮。

然而我親眼所見，她們在籌備儀式，並且到處抓補靈妖聖禽，明顯是在針對我們。”

“你說什麽?抓捕靈妖聖禽?”

陸靈秋眉頭一皺，“什麽聖禽?”

“在西海那邊捕獲的，是一隻雷音鳥。”憑依實話實說。

“！”

這下，問題變得嚴重了。

“雷音鳥……若我沒記錯的話，當今天下僅有一隻，且定然是輝光的那名‘女兒’了。”

陸靈秋回想起雷茵茵的幼小形象，面色愈發凝重起來:

“如果輝光在她左右，憑借雷神的本事，那些女尼又何德何能膽敢捕獲茵茵?想必定是他不在身邊，這才給了惡人可乘之機。如此說來，難道他已經……”

他越想越覺緊迫，“不行，假設雷神真去履行了心中所願，那就意味著那女孩兒失去了安全保障，我決計不能讓那些女尼抓走她。

通雷一脈傳人僅剩一位，我要是不能替他保護好茵茵，

又怎對得起他的信任?”念及此處，他不再猶豫，“憑依，大金輪寺那邊還要麻煩你再調查一下了，我打算明日起外出尋找茵茵，當先將她帶回天山。”

“好的，主人。姐姐也正要處理此事，只是……”

她回首看了看緊閉的屋子，旋即邁出一步，將陸靈秋拉到走廊的更深處——

“到了萬不得已之時，她可能會使出一些扭轉天象的秘法……到時希望主人別太在意……畢竟，只要目的達成就是好的……對嗎?”

“……”

陸靈秋大概能猜到她想說什麽。

奈何自身現在面對等級的限制，若親自出馬對抗豐媛，恐非最佳選項。

而若總是讓花鈴去抹除敵人，這樣極端的方式，早晚會迎來更加殘酷的反噬。

“出手的話……不能再拖一拖嗎?等我回來再做定計，如何?”他說。

“不行的，主人。我親眼所見，那女人就要升神了。我這次耗掉了她些許靈力，相當於強行打斷了她突破的規劃，需得重新將靈力修滿才能籌備。

而若給她足夠的喘息之機，等她真的突破成功，那我和姐姐再想瞬殺她，就會很麻煩了。”

“……”

陸靈秋明白她的意思。

對抗真神，從來就沒有容易的時候。

當初憑依以真神修為試圖秒殺拉齊娜，得到的結局卻是差點被拉齊娜反殺。

所以代入到豐媛身上，那女尼成天到晚吞食僧徒願力，定然也不是好解決的角色。

“我明白了。總之一定注意安全。另外，照顧好你姐姐。”

陸靈秋說著將頭部微微一偏，露出了脖頸處的一小截光潔皮膚。

“嗯！”

憑依舔了舔嘴唇，當下會意。

憑借本能踮起腳尖、湊上前來。

——二者在陰影處進行了一次「初代喂養」。

不多時。

面色發白的他道別了精神滿滿的她，踉蹌走向正前方的旋轉樓梯。

憑依用手背擦拭著嘴角殷紅，眼含春情地目送著他離去——

“姐姐舍不得的，倒是便宜了我。哼哼，不過也沒辦法，畢竟這次我要保護姐姐呢，所以，讓給我一些，也是沒問題的吧?”

她滿足呢喃道。

……

……

陸靈秋走過二樓拐角。

走過慕青的空房間，路過了夏憐星的「紫電幻境」。

神識探去，可聽見門內兩名少女的竊竊私語聲——

“憐星姐姐，你這次回來後怎麽一直魂不守舍的呀?是不是和主人有了很大的進展呀……”

緣小布那幼甜的聲音很有辨識度，僅憑聲線就能令人腦補出她人畜無害的可愛表情。

而面對小貓的提問，夏憐星卻是不打算坦誠相告:

“進展?我不清楚哦，我說過了，這次只是跟他一起出了次任務，逛了一圈，吃了頓飯，喝了個酒，睡了一覺……至於其它的，什麼都沒做。”

她說。

“……喂喂，憐星姐，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呀?我感覺你有事情瞞著小布，故意不想分享給小布！”

“哪有。總之，主人比起黑貓更喜歡白貓，你的先天優勢已經完全佔盡了，就不要再從我這裡套話了。”

“唔……！果然還在生氣！這已經算是超記仇了吧?！”

“……”

陸靈秋在門外聽了一小會兒，無奈歎息，繼續往前。

關於大貓貓和小貓貓的關系，他並不能摻和太多，只能讓她們自己化解。

畢竟抱回小布的是憐星，有點後悔的也是憐星，如果自己向著憐星把小布趕走，那根本不是一宮之主的正常做法;

而若照顧小布為難憐星，則會讓少女陷入更大的苦痛當中，再也走不出來。

所以，讓時間沉澱沉澱，構建少女們之間的自然關系，或許是相對溫和的選擇。

——

下一個是飛鳥的房間。

裡面沒什麽聲音，但能感應到，少女的人是在屋內的。

正想敲門進入，卻見再往前的白雪房間裡，蒼嵐推門而出，似乎是剛和白雪談完心。

“欸…?主人?”

在如此深夜撞見前來天山探望靈使的主人，蒼嵐不得不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

“嗯。”

陸靈秋放下了剛剛抬起的手臂，對她溫和一笑。

“！”

蒼嵐心中忐忑，想道:

“主人他這麽晚是來做什麽的呢……?難道真像小布之前所說，是來翻靈使牌子的???”

回想起他之前早上從白雪的房間裡出來的那件事，一直處於邊緣狀態的蒼嵐完全無法忍住不去多想。

看他欲要敲門的模樣，她繼續揣摩著:

“他今天一定是想去臨幸一下飛鳥吧??可我卻在這種時候撞到了他……真是尷尬之極……”

正愁著怎麽解釋呢，陸靈秋卻當先開口:“蒼嵐，你剛剛在和白雪聊天麽?”

“是的，主人。飛鳥她心情不好，我正在和白雪商量待會兒要怎麽去勸她……我想帶她出去夜行一圈，白雪則打算為她做些夜宵小點。”

“嗯?”

陸靈秋聞言，有點在意:“可知她為什麽心情不好?”

“這個……我也不好說。但她前段時間出了趟門，回來後就一直開心不起來，我和白雪一致認為，是感情原因……”

蒼嵐並不避諱什麽，只是壓低聲線如此說道。

“出了趟門?感情原因??”

陸靈秋很快抓住關鍵，反應過來，自己先前並未給飛鳥安排任何任務，畢竟她做完“萬花筒計劃”以後已經很累了，沒記錯的話，自己是要求她必須待在天山休息到足夠的時間才行的。

可她出的這趟門，又到底是去哪了呢?

“蒼嵐，她出去了多久?”

雖知不該過多限制靈使們的自由，但陸靈秋果然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呃……幾乎跟您往返的時間重合。”

蒼嵐機敏得很，回答的方式也恰到好處。

“?！”

陸靈秋張了張嘴，表情怪異。

他用眼神示意蒼嵐到一側的空房間詳談，蒼嵐受寵若驚，連忙跟上。

——

空房間位於白雪的大雪山幻境的右側第二間，目前無人使用。

陸靈秋進屋之後，反手關上房門，立刻問道:

“你的意思是，飛鳥她很有可能，是尾隨著我和憐星出去的，對嗎?”

“……這個我也不敢妄下結論，還需主人自行分辨。”她老老實實答道。

“明白了。”

陸靈秋微微點頭，“所以你和白雪的談論結果，是指飛鳥她因‘獎勵的不平衡’，才出現了感情問題，對不對?”

“是的……”

蒼嵐猶豫了幾息，到底還是開口道:“主人您日理萬機，或許注意不到。

但我和白雪長期待在天山，自是對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比較敏感……

說起來，您似乎還從未跟飛鳥單獨出過門……”

她一咬牙，將白雪的分析複述出來:

“據我所知，您將慕青前輩帶回天山之前，和她共處了好長一段時間……

而憐星就更不必說，她幾乎是體驗到了金瑜前輩那般完美的旅程……

朱雀前輩和水蓮姐向來是您出門同行的首選，

沙綾前輩又獨得您的寵愛，鏡花靈使無人能及。

我們這些後來的靈使雖然從不奢求能夠引起您的注意，但飛鳥她畢竟是三代靈使，性格非常外向活潑，一旦長時間失去主人的關愛，就必然會變得情緒低落……

我從小和她玩到大，對她了解極深。

她是那種，只要你偶爾陪陪她，她就一定會把一切一切全都掏出來交給您的性格……她真的很純真，想要的東西也非常簡單……如果主人願意平等的對待她，她一定會更加對您依賴得死心塌地的。

我打心底裡希望她能快樂一些……所以……所以才鬥膽跟您說出這些僭越的話……主人，若您認為我所言有錯，就請責罰我吧。但飛鳥的情況，我真的無法坐視不理……”

她說到這裡，呼吸已經略顯急促。

顯然是對未知的後果感到非常緊張。

說真話一時爽，但若不考慮自己的身份地位，就像二代甚至初代前輩那般給主人“提出建議”，那就真的是有些自以為是了。

然而……

陸靈秋卻是在聽完這些後倒吸了一口涼氣，立刻以感激的口吻說道:

“蒼嵐，多謝你告知我。”

“欸……?！”

“如你所言，我確實注意不到這些看似微小但卻對靈使們的成長而言極其關鍵的事情。

你的提醒讓我明白，我虧欠飛鳥的確實很多。她的難過並非無理取鬧，而是忍受孤寂許久後釀成的必然結果。

這讓我回想起很久之前，小夜也曾面對過的類似的處境……”

他深深一歎，自嘲道:“我啊，果然還是做不好一宮之主。總是忽略這個，忽略那個，比起曾經的柚木，或許真的……唉。”

話及於此，他不再多說，只是一轉話題，再次對蒼嵐表示感謝:

“總之，多謝你了。”

“！主人不必！這些都是白雪分享給我的呀！您要謝的話，獎勵白雪就好了的！真的！”

她試圖將這份感激分給隔壁的好姐妹。

然而陸靈秋卻並不傻，只是微微一笑，說道:

“你都已經暗示我這麽多了，我又怎能繼續以舊的觀點行事?”

“哎哎?我沒有……我……”

“蒼嵐，你喜歡這間屋子嗎?”

“嗯?！主人這是何意……?”她微微一怔。

只聽他走向門前，輕語道:

“之前答應過你，為你準備一間獨立的房間，我可是還記得的。而今機會難得，我打算把這間屋子製作成蒼空幻境，予以你單獨使用。如何?”

“！！！主人！”

蒼嵐呼吸一滯，激動道出錯誤謝語:“您的收留大恩，蒼嵐無以為報！若他日有任何需求，請盡管對我直言！無論怎樣過分、怎樣惡劣，蒼嵐都會忍痛接受！！”

“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