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

　　風花山西部、浣花溪的上遊，水聲潺潺，雲煙嫋嫋。

　　伴隨著濛濛水霧飄出的，還有那熟悉的、悅耳如天籟般的琴聲。

　　這裡，是鏡花宮內部風景最優美的幾處聖地之一，“薈花泉”。

　　大小、形狀不一的各色溫泉匯集於此——

　　池簷由靈玉鋪築，池底在地下水柱的不斷噴湧下被注滿溫熱的清水，水中水汽蒸騰、小魚暢遊，實乃人間仙境。

　　在鏡花宮，每當靈使們想要釋放一下精神亦或是肉體上的疲倦時，都可以選擇來這裡泡個溫泉，洗盡塵世煩擾。

　　這是正式靈使們的無數福利之一，無需向主人請示。當然，“和主人共同沐浴”除外。

　　琴聲從位於薈花泉左側不遠處的一塊兒林間空地中傳來，那裡，正是“萬靈春回陣”所在之地。

　　大陣由“彩玉”築成，面積不大，呈圓形。四周夜花綻放，芳香襲人。

　　點點螢火照亮林間，與那洗耳的樂音匯在一起，讓人流連忘返。

　　此刻，沙綾正安靜地躺在彩光繚繞的陣法中央，小小的身體在一點點吸收著空氣裡彌漫著的“花靈精華”。

　　一曲落畢，她艱難地抬起雙臂，“啪、啪”地在身前拍了兩下小手，並偏過頭來看向一側仍然有些拘謹的秦詩音，“嘻”了一聲，讚道:

　　“你，真好聽。”

　　“……誒?”

　　“我，感覺，好多了。”

　　沙綾那焦茶色的瞳孔中閃爍著晶亮的微芒，聽完安靜治愈的曲子，身上的那些傷口仿佛真的沒有最初那麽疼了。

　　“啊……小綾前輩滿意就好。”

　　秦詩音柔柔一笑，心中松了口氣。

　　之前因為炎夜需要立刻去向主人匯報任務狀況，這裡又不能沒人看著，所以她就被臨時安排在此處照看沙綾，而在“花靈精華”的療愈下，小女孩很快就蘇醒並發現了她。

　　起初，二女大眼瞪小眼了好久，由於秦詩音不怎麽喜歡用言語溝通，沙綾又很怕生，導致氣氛一度有些尷尬。

　　過了很久之後，百無聊賴的沙綾靈光一閃，突兀地提出了“可以彈個曲子嗎”的要求，沒想到秦詩音竟欣然接受了。

　　對沙綾來說，在以前，要想聽到好聽的琴曲，只有等到花神祭到來之時才能在主人的演奏下被熏陶熏陶;而現在，有秦詩音這般“移動琴姬”在場，自己完全可以用前輩的特殊身份享受福利，且能讓後輩不再那麽如坐針氈……在這方面，沙綾並不傻的。

　　事實證明，這確實有效地拉近了二女之間的距離、消除了不少陌生感。

　　秦詩音剛剛所奏之曲，乃天階功法《殘月秋霜》中的第五樂章——《月夜下》。此曲為陸靈秋早年所創，曲中真意是在回憶並憧憬著月亮存在時的舊世界。

　　她雖演奏過此曲多次，但仍然很難理解真正的“月光下的夜晚”到底是怎樣一副畫面。總覺得，主人見過的景色雖已融入曲中，但對於沒見過“月亮”的人來說，還是過於抽象了。

　　更奇怪的是，曲中表達出的“皎美”、“月之華”、“唯美如鈴”等各種聞所未聞的誇張意象，讓秦詩音非常的摸不著頭腦……故她抱著給沙綾前輩也聽聽看的心態，這才將此曲演奏而出。

　　後面就很簡單了——靜謐憂傷的曲調立刻深深吸引了小沙綾，從始至終，她一眼都未眨地聽完了整個樂章。

　　“真好。”

　　沙綾詞匯匱乏，想要更多的表達心中的情緒，卻只能說出寥寥幾字。

　　但秦詩音卻並不介意。

　　比起什麽都不懂的外人來說，她至少能從沙綾那充滿純粹的眸子裡看到明確的正反饋。對琴師而言，這是比什麽都要更令人滿足、更有成就感的事情。

　　就在二女正準備再進一步聊些深入的話題時，陸靈秋的身影出現在大陣外沿——

　　“小綾！”

　　“啊，主人。”

　　沙綾的身體本就恢復力驚人，又在大陣的不斷滋養下聽完了治愈人心的琴曲，已經舒服了不少，此刻見到心心念念的主人，更是完全忘記了自己有傷在身，竟欲要做出“站起來撲過去”的可怕行為。

　　還好，被陸靈秋眼疾手快地一把衝過來摁住了:

　　“小綾……你現在需要休息，不能亂動。”

　　“可是，想，主人。”

　　“……”

　　她的第一句話讓陸靈秋心中一痛。

　　看著小小身體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看著她寶貝似的掛在脖間的“小三角”，看著她在這副重傷的樣子下還能發自內心地笑，不知怎的，陸靈秋竟覺鼻尖有些酸楚，某種滾燙液體竟似要奪眶而出。

　　他知道，她一直都是這樣。總是沉默著通過行動來表達自己的情感。

　　將她抱回到鏡花宮時陸靈秋就看得出，比之其她靈使，沙綾更為內向，更需要自己多主動去了解、主動去關愛。

　　在這裡，每個人都承受過程度不一的苦痛，每個人也都直面過或長或短的孤獨，之所以會有風花山這般世外桃源，之所以會有鏡花宮這種洞天福地，就是為了要讓真正需要被治愈的存在能有一處脫離煩擾的、可以忘卻一切苦痛的棲身之所。

　　這是花神建造鏡花宮時的初衷，時隔萬年也不會改變。

　　——

　　“詩音，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有話要單獨對她講。辛苦了。”

　　短暫的失神過後，陸靈秋當先對秦詩音道了句。

　　“嗯，好的，主人。”

　　秦詩音很讓人省心，也知道沙綾身上的傷全都是為了保護主人才新添的，自是打心底對這位小前輩刮目相看。只見她收起七弦琴，對陸靈秋輕施一禮，又對沙綾眨眨眼示意了一下，這才悄然離去。

　　林間重歸安寧。

　　“小綾……”

　　陸靈秋伸出手臂，輕輕撫著小女孩略顯髒汙的臉頰，心中五味雜陳，自責不已。

　　“我會想辦法讓你盡快好起來的。”

　　他喃喃著，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滿了不忍與心疼。

　　在來的路上他已經想好，若要解決小綾施放“聖法”之後的後遺症，單純去尋找增加壽元的丹藥肯定是治標不治本的。

　　那種神丹大多絕跡了不說，煉製所需的頂級材料也稀有得很，基本都絕跡了。更何況，煉好的成功率也低的嚇人。

　　所以，他打算從另一個角度入手:想辦法幫她突破。

　　只要她突破到下個境界，壽元就會翻倍，而一旦修至半神甚至真神，她就會得到永生，同時，可以隨意釋放聖法。

　　“小綾，我會讓你成為妖神的。一定會的。”

　　感受著主人手上溫暖的溫度，沙綾滿足道:

　　“嗯！我沒有，讓主人，失望。”

　　“當然。小綾，你從未讓我失望過。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他俯下身子，將她抱緊。

　　能通過心跳的頻率感受出，她現在很開心。

　　“但，任務，失敗了。是，‘好花鈴’，救了我。”

　　她在他耳邊輕輕說著。

　　“好花鈴?”

　　“嗯。 ‘好花鈴’，很厲害。她誇我，靈術，很美。”

　　“憑依嗎……”

　　陸靈秋思索片刻，忽然問道:

　　“小綾，你喜歡她嗎?”

　　“嗯，喜歡！”

　　“為什麽?”

　　“嗯……”

　　小女孩想了想，卻不知該怎麽說。

　　“因為她救了你嗎?”

　　“不是。”

　　沙綾認真道:

　　“‘壞花鈴’，如果在，也會，救我的。”

　　聽到這句話，陸靈秋心中一動，欣慰道:

　　“嗯，小綾說得很對。”

　　“那，主人以後，可以，找她來，陪我玩嗎?”

　　她眨了眨眼，看向他的目光中滿是期待。

　　“……”

　　腦中浮現了憑依臨走時說過的話，

　　陸靈秋沉思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可以，我會想辦法讓她一直留在鏡花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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