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清晨,太陽剛剛爬上S城的高樓,不知是霧霾還是人們昨日的不快,總之天空中總像是漂浮著什麽灰乎乎的東西。但人們似乎不在意這些,在一片灰蒙蒙中仍然走著自己的路。學生背著包走向學校,工人戴著安全帽走向工地,每過一個路口都能看到一輛早餐車,或許還能看到幾個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拿著手抓餅或麵包邊走邊啃著。總之,這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晨,對S城的大多數人是這樣,對站在十七樓窗前望著這一切的林默亦是這樣。
盡管,今天是他入學的日子,他從今天起便是一位初中生了。
林默依舊面無表情,似乎沒人能看出他在想什麽。就像任何一個上學的日子一樣,他背起了書包,一言不發地走出了家門。去樓下的車庫取出自己的自行車,慢悠悠地騎向自己未來三年要待的地方——新港學校。到了校門口,許許多多的人站在校門口。他們大多頂著一副欣喜的面容,嘰嘰喳喳地跟一旁的人講個不停,時不時還望一眼學校。林默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徑直掠過,繞了一圈,騎到了學校後門,在一處隱秘的樹林邊停下了車,鎖上了車鎖。學校後門一直是上著鎖的,此時也不例外。可林默似乎並沒有面露難色,他走到了學校鐵絲網的拐角,之間一棵樹的樹枝交錯插在鐵絲網的方形縫隙中,猶如門栓插在門鎖裡。林默用手拿開了樹枝,鐵絲網“嘭”的一下露出一個大洞,足夠一個人進出。林默沒有遲疑,從大洞鑽了進去,進去後又從裡面將樹枝重新放回縫隙中,擠一擠鐵絲網,鐵絲網瞬間又完好無缺了。
這不是什麽諜戰密道,這只是林默三年以來的上學方式。
林默小學即是在這所新港學校上的,三年級的一節體育課,老師讓他們自由活動,林默閑得無聊,便到這籃球場的角落看看這些交錯複雜的樹枝。又是閑得無聊,林默擺弄一下這些樹枝,鐵絲網竟“嘭”地一下露出一個大洞。還是閑得無聊,他嘗試著能不能通過這大洞,不想竟然來去自如。於是從此以後,林默上學隻走這個大洞,已經三年沒從正門進校門了。
至於為什麽,從林默從這洞進校園後微微上揚的嘴角,能看出大概是用只有自己發現的入校方式進校對他而言十分有成就感吧。。。。。。
此時的學校還沒開門,校內除了徐徐風聲外一點動靜也沒有。林默徑直走向七四班,他是怎麽知道自己被分到哪個班的呢?很簡單,他在暑假時早就從那個洞裡溜進校園偷看過自己的分班情況了。一個人走向空無一人的班級,開燈,挑了個左後角落靠窗的座位,坐下看書,動作流暢,好似一個在這個班級裡待過兩三年的老同學。
手上的書是東野圭吾的《新參者》,用林默自己的話來說,“讀他的書能讓我腦袋清醒一些。”但沒人知道,因為他從來沒跟任何人談過自己喜歡的書。同理,也沒人知道他喜歡聽綠洲樂隊、涅槃樂隊的歌。林默第二十三次給書翻頁時,前門的聲響打斷了他的思緒。
果然該來的還是要來的,林默在心裡歎了口氣。
伴隨著前門開門聲響的,是一陣哈哈大笑。林默皺了皺眉,眼睛還盯著書本,用余光瞟了眼前門。只見一個梳著丸子頭、瓜子臉、戴著圓形無框眼鏡的女生進了教室,明明發出的聲音是那麽大,還故意假裝用手捂住嘴巴。跟在後面的是一個戴著方框眼鏡、梳著長發仍舊掩蓋不住自己的大圓臉、身材則可以說得上是“壯實”的女生。
最後一個則是一個瘦瘦小小的、戴著圓框眼鏡、嘴唇有些向前突出的女生,不知道為什麽,每當自己看到她,總是不自覺地聯想到“猿猴”二字。三個女生似乎都對我的存在感到些許驚訝,但沒過一會兒就挑了右前方的三個座位圍成一塊小聲地聊起天來了,看來她們也是知道小聲說話的啊,我感到些許慶幸,隨手將書翻了第二十四次頁。 之後陸陸續續來了許多人,大多都是因為不熟悉而沉默又拘謹地挑了個座位坐下了。這樣才最好嘛,大家自己忙自己的,誰也不打擾誰。而不是一堆人像鳥群一樣擠在一起嘰嘰喳喳,結果最後啥也沒乾成,這種情形我在小學已經見得太多了。不過有一個人給我留下的印象極其深刻,那時教室裡人差不多都坐滿了,老師也到了。鳥群停止嘰嘰喳喳時,老師清了清嗓子,打算開始講話了。此時,閉著的前門突然“啪”的一下被人用稍大的力推了下,全班的眼神都集中過去,我也放下了書,也懶得偷偷瞟了,直接望著前門那出現時機如此不合時宜的仁兄。之間一張方臉從門裡探出來,身子還在走廊,身高不算高,一米六多一點點的樣子。正當包括我在內的全班懵逼之時,這位仁兄帶著極重的公鴨嗓冒出了一句話:
“老師,請問教室裡還有座位嗎?”
我握著書的手顫抖了一下,順便望了一下周圍空空的座位,王德發?這算啥問題,最後一排明明還有那麽多空位你這問題算是啥意思,沒看到?不至於吧,年紀輕輕就瞎了。而且在這群你未來三年要天天見的人之前說這種蠢話,難道你是打算直接來個社會性死亡?還是說你打算賣“智障”的人設?我頭一次有點搞不清楚一個人,頓時來了些興趣,豎著耳朵等著他的回答。
老師也愣了下,隨即以一種未來三年不可能聽到的溫柔口氣說:“有啊,你進來好了。”
要來了!我開始莫名興奮起來,這位仁兄,你究竟打算怎麽辦?
“啊?沒看到,行。”一陣濃厚的公鴨嗓飄進我的耳中。
我握著書的手又抖了一下,直接將二十多頁的閱讀成果直接帶回到目錄。沒想到啊,沒想到啊,這年頭真有人打算賣“智障”的人設來在人群中生存。我望著那位仁兄的臉,那張臉上寫滿了“自然”二字,沒有一點點羞恥的跡象。我不禁肅然起敬,雖然賣“智障”的人設並不太光彩,但居然能在眾多陌生人面前出醜而面不改色,這是多麽老成的功力啊!我歎了口氣,這位仁兄,你到底經歷了什麽。。。。。。轉而又聽到老師兩聲乾咳“咳、咳。”便暫時忘卻了這位謎一般的仁兄,將視線轉向老師。
老師是一位中年婦女,我個人觀察下來,大約四五十歲,戴著紅色方框眼鏡,身高一米六的樣子。其實其他都還好,畢竟這是現實又不是二次元,哪來的溫柔又美麗的老師。唯一使我難以忘懷的是,她的臉,我覺得女媧造她時在熬夜趕工,下巴和頭頂裝反了。。。。。。每次望向這位老師,心中總是浮現出一個戴紅色方框眼鏡的粽子。
於是歎了口氣,還是將目光轉向了書本,我看到哪了來著?
“同學們!”粽子。。。啊不是老師發出了激動的叫聲,“我叫張婷,從今天起是你們初中三年的英語老師。”
哦,不。
“我希望同學們明白,學校是用來學習的地方,如果被我發現任何違反校規的事,到時候可別怪我不留情。”
一開始就下馬威麽?看來不是很好對付的人啊。
“不過,我也希望我們在未來的三年內能夠好好相處、教學相長,我希望我們不僅是師生,更能成為好朋友。”
你見過哪個好朋友整天管你守不守校規的?
“總而言之,這是奮鬥的三年,我希望大家三年後都能考上自己心儀的學校。”
嗯,確實,說了句人話。
然後便是發一堆又一堆的書,堆起來有一米半的樣子。我一本本寫上了自己的名字,由於太過無聊,每一筆一劃又寫得極其工整美觀,寫完還特別自戀地端詳了好一會兒。當然,我不會想到,這一無心之舉,之後竟然給我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影響。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寫完名字,無事可乾,便借著看書,偷偷用余光瞟著眾人,為這些未來的同班同學做了個分類。首先是人群的中心,四處望了望大概看到兩個,男女生各有一個。女生中即是那個扎著丸子頭的女生,她的聲音總是很響亮,即使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聽著也分外明顯,後來看班級名冊了解到這個女生的名字:黛可可。男生中以一個戴著無框圓眼鏡的男生為中心,同樣也是哈哈大笑,同樣也是那麽明顯,班級名冊上看到他名字:夏加慕。這種人群的中心人物是有必要特別去留意的,因為他們往往能控制輿論的風向,有時你一不小心得罪他們一下,半個班級都不會給你好眼色看。
視角轉向較為清淨的角落,往往有兩類人。 第一種人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雙眼卻充滿了對人群中心人物的向往之情,這類人最容易受到輿論控制,經常是隨著人群中心人物說風是風說雨是雨。還有一種就比較少了,是真正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那些嘰嘰喳喳的人群不感興趣的人,目前我隻發現一個人——那位“智障”仁兄。他坐在我右邊第二個位置,也不看書也不說話,抱著雙手翹著二郎腿,眼睛直直地盯著課桌,遊離在自己的世界裡。我心中對他的敬佩之心又加了一分,這種“無我之境”連我都很難做到。
最後則是一個個小群體了,畢竟一個班四十多個人,總不能全都圍著那幾個人群中心轉吧。最常見的是小學同校組成的群體,但這種群體頂多在開學時出現一會兒,因為畢竟同校又不代表同道。其余基本都是座位坐得近自然形成的小圈子。開學之初,基本都很平和。這也很正常,哪有人打牌一開始就甩出王炸的?至於我麽?我不屬於任何圈子,我以觀察這群在一個個圈子中起起落落的人們為樂。即使有人跟我搭話,我也只是敷衍應付一下,沒辦法,我天生就不是交際的料,我也討厭與人交際時的虛與周旋和虛偽做作。
於是,就這樣,夕陽落下了。沒有貴族轉校生小姐,也沒有美女老師;沒有天降青梅,也沒有突然出現的失蹤多年的妹妹。我初中生涯的第一天,就這麽平淡且樸實地結束了。當我把最後一本書塞進滿當當的書包裡,“嘿咻”一下背起書包,最後一個離開教室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陌生卻纖細的聲音:
“等一下,林默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