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元年九月十五日,城西某個不起眼的小酒館內
汪文言瞥了瞥桌子上的信箋,抬眼看了看對面的男子,輕笑一聲:“姚大人返京後不第一時間去部裡覆命,反而先去拜訪首輔私邸,你就不怕惹來非議?”
對面的男子對於汪文言語氣中的嘲諷置若罔聞,只是默默喝著酒,並不出聲。
汪文言盯著那男子看了好一會,忽然縱聲長笑道:“想不到你姚宗文竟如此忠心,在下佩服,佩服!”
原來坐在汪文言對面的正是吏科給事中姚宗文,去年十年奉內閣首輔方從哲之命前往遼東檢閱軍馬,今日剛剛返京。
姚宗文眯著眼睛望著了汪文言一眼,開口說道:“守泰兄今日屢次出言譏諷,就不怕某反悔嗎?”。
汪文言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微笑,回道:“難道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姚宗文沉默了一會,終於長歎一口氣,說道:“你們東林黨想要插手遼東,必要先除掉熊廷弼,而我手上這份材料足可以幫你們扳倒熊廷弼,大家不過互取所需罷了。”
汪文言冷哼一聲:“某如何知道這份材料是真是假?”
“哼,朝堂上又有誰能分辨是真是假?何況你們東林黨什麽時候在乎過真假了?”
“當年你丁憂回朝遲遲得不到入補,後求助熊廷弼無果,你從此記恨於心,這件事朝中很多人都知道,焉知這次不是你挾私報復?”
“挾私報復又如何?秉公執法又如何?結果不都一樣嗎?”
汪文言上下打量了一番姚宗文,仿佛重新認識這個人一般,又瞥了一眼桌上的信箋,說道:“你應該知道這奏疏呈上去之後,無疑是從背後給了方閣老致命一擊!”
熊廷弼出任遼東經略一職是方從哲推薦,如熊廷弼被彈劾去職,方從哲自然也會受到牽連。
姚宗文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他當然知道這份奏疏呈上去之後意味著什麽,不僅是違背了方從哲的命令,更是背叛了浙黨,但如今浙黨確實如汪文言所說大勢已去,與其跟著浙黨這艘破船一沉到底,還不如盡早上岸。
而且姚宗文心裡還抱有一絲僥幸,新皇剛剛繼位,或許可以在新皇心裡留下一個孤臣的形象。
姚宗文苦笑一聲“這算是給新皇的投名狀嗎?”
事實上姚宗文也是沒得選擇,熊廷弼在遼東已經覺察到他們所做的事了,既然沒有選擇,那就不能瞻前顧後。
既然選了,那就索性把事情做到底,遲疑不定只會後患無窮。
汪文言見姚宗文的臉色從剛才的遲疑逐漸變得堅決起來,知道他已經拿定了主意,也不再出言譏諷,正色道:“熊廷弼畢竟身為封疆大吏,要扳倒他絕不是一份奏疏就能做到的。”
姚宗文胸有成竹的回道:“守泰兄不了解熊廷弼的脾氣,此人性子急躁,聽不得別人勸,而且心胸狹窄,行事衝動,只要有人彈劾,他必會極力反駁,然而他反駁的越激烈越會激起眾怒。守泰兄只需找幾個言官、禦史彈劾於他,言辭越激烈越好,必然會激起熊廷弼滿腔怒火,到時定會口不擇言。而且這麽大的事朝廷肯定會付之廷議,你們東林黨如今在朝堂上的聲勢浩大,廷議的結果還用某多說嗎?”
“如果陛下降旨派人前往遼東核查呢?”汪文言猶不放心的問道。
姚宗文輕笑一聲:“熊廷弼這人還有個毛病,那就是自負,他自認為自己毫無過錯,為了自證清白,
一定會請求陛下派彈劾他的人去核查,如此一來是方是圓不就任由守泰兄揉捏了嗎?” 汪文言心中大喜,拿起酒壺將兩人面前的酒杯滿上,隨後端起酒杯朝姚宗文敬道:“姚兄,來,幹了這杯!”
“乾!”
二人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相視大笑。
酒過三巡,姚宗文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扳倒熊廷弼後,你們準備推薦何人出任遼東經略?”
汪文言此時心情極好,也不隱瞞,說道:“兵部侍郎袁公應泰。”
姚宗文聞言一怔,遲疑道:“守泰兄,遼東情勢已是形如累卵,袁公不知兵事,恐難以勝任吧?”
汪文言擺擺手滿不在乎的回道:“姚兄此言差矣,經略一職節製一路軍、政事務,只需做到務實而不虛誇,持公而不謀私,納諫而不剛愎即可。經略務實,則下面文武不能欺妄,知己知彼皆非難事;持公,則諸將不憂有功不賞,三軍用命非難事;納諫,則諸將計謀可得用,有過不難改。此三者袁公皆具而熊不具也,不熟兵事也無妨。”
姚宗文點了點頭,心裡卻不以為然,遼東就是一個大泥潭,任你再清白一旦卷進去也得沾一身泥,況且遼東將門世家眾多,彼此間抱成一團,陽奉陰違,出工不出力再尋常不過了, 以袁應泰這種寬和性子如何能節製的了這些老油子?
熊廷弼之所以在遼東惹得天怒人怨就是因為他性情剛直,禦下極嚴,不姑息養奸,脾氣又暴躁動輒罵人,下面的人無不恨的牙癢癢。
酒館外,不遠處陰暗的巷子裡一雙眼睛正如同盯著獵物一般盯著兩人的一舉一動。
乾清宮
已複了本姓的魏進忠正躬著身子向朱由校匯報汪文言這兩天來的一舉一動。
“皇爺,奴婢這兩天讓人時刻盯著汪文言,一刻都不敢放松,內閣製敕房裡也有人盯著,只要汪文言有所動作絕對逃不過探子的眼睛!”魏進忠語氣略帶得意的稟報道。
“這幾天汪文言都做了什麽?”朱由校舒服的躺在一張羅漢床上,閉著眼睛問道。
“回皇爺,前天晚上汪文言先是去了閣臣劉一暻、韓爌二人府上,在劉府待的時間不長,不到一刻鍾就離開了,在韓府待了差不多半個多時辰才出來。後來又去了大理寺少卿高攀龍的府邸,當晚高攀龍邀請了眾多東林黨人聚議,汪文言是最後一個到的,東林元老鄒元標也去了,奴婢打算命人收買高府的下人,打聽一下當晚他們說了什麽。”
“不必了,容易打草驚蛇,當晚說的什麽也不重要。繼續往下說。”
“是,皇爺,昨晚汪文言在城西一家小酒館裡見了吏部給事中姚宗文,二人相談甚歡,還喝了不少酒,走的時候都醉醺醺的。”
朱由校聽到姚宗文的名字,陡然睜開雙眼,從羅漢床上坐了起來,低語道:“終於要動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