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兩副面孔。
即使身處厄夢之中,依舊隨時保護腹部的陳娟。
此時卻對著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揚起了寒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前方的陳娟突然爆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她眼角淚水不斷落下,扭曲的面頰暴露出赤裸的牙齦,她驚悚無措的目光向自己的腹部看去——
陳娟肚子中的嬰兒動了。
紙薄般的肚皮如同它的外套,它裹著淡黃的脂肪與纖細的血管,朝陳娟緩緩爬了過去。
隨著腹中嬰兒手腳並用的緩慢爬動,陳娟的肚皮被越拉越薄,幾乎失去彈性的肚皮緊緊的勾勒出嬰兒稚嫩的面孔。
腹中的嬰兒似乎聽不見陳娟的哀嚎,蓮藕般的小腿每邁動一步,陳娟的下體就噴出一股黑色的淤血,沒過多久,她的身下就注成一片腥臭的汪洋。
陳娟的瞳孔逐漸放大,她在感覺到體溫飛速降低。
我快死了。
陳娟真的不想死,手中高舉的手術刀幾次欲落,但她看著貼近自己臉龐的嬰兒時,鋒利的刀口始終沒有落下。
陳娟的視野愈發昏黑,她身上的痛覺逐漸減輕,不知不覺間,嘴唇發青的虛弱微笑掛在她的臉上。
手術刀從陳娟無力的手中滑落,她聚集最後的力氣,用顫抖的手摸向嬰兒的臉。
‘還是……恨不起來’陳娟將頭緩緩抬起,她看著視野中佇立著兩團陰影,嘴唇緩緩蠕動,但她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了。
“咿呀咿呀咿呀!!”無數嬰兒環繞著將死的陳娟歡快的叫著,如同稚嫩的吵雜交響樂。
為一個即將誕生的生命而鳴,也為一個即將逝去的母親而奏。
“繞開她,找些能用的東西抓緊離開吧。”吳望的話語中沒有任何感情。
“你不是很擔心她麽?為什麽不救她”秦嵐的目光看向吳望握緊戒指的右手,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透露著他此刻真實的情緒。
“救不了”吳望盯著即將破繭而出的嬰兒,他壓製著心中強烈的不安悸動簡短的說:“兩碼事,我有一種感覺,這個嬰兒從陳娟肚子爬出來的一瞬間,我們都會死。”
“是麽”秦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她的目光注視著快步走入儲藏室的吳望輕聲呢喃。
“……只要我們從厄夢活下來,他們遲早也會復活。”吳望已經刻意遺忘了,但每到這個時候,那個金發寸頭青年的樣子總是在他的大腦中隱隱浮現。
“……”秦嵐漆黑的瞳孔流淌著幾道莫名的色彩,她沉默下來,靜靜地跟上吳望。
“止血劑,凝血栓,腎上腺素。”吳望飛快的翻動著箱子,不帶回頭的對秦嵐說著。
在儲藏室的另一邊,嬰兒們歡快的叫聲越來越大,秦嵐已經聽不見陳娟的任何動靜,她看了一下低頭瘋狂搜尋物資的吳望,正準備邁動腳步時。
“別過去?”吳望仿佛背後長眼察覺到秦嵐的動作,手上的速度絲毫不減。
“你……”秦嵐邁出的腳停在半空,她回過頭剛想說著什麽,突然後方的翻動聲突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秦嵐注意到吳望蹲在一個箱子附近,保持著開箱的動作一動不動,她微微皺了下眉頭,朝吳望靠去——
白色的大型收納箱中平躺著一個人。
金色的寸頭沒有變化,那張總是桀驁不馴的臉已經沒有了血色,如同沉睡一般緊閉雙眼。
黑色背心消失不見,
赤裸著的胸膛仿佛是被利器劃開,一個巨大的??符號被刻在他的胸膛中央。 “天啟教派”秦嵐一臉平靜的靠近吳望,纖細的手指從羅志超布滿血跡的胸膛劃過。
“??代表著無限,沒有開始結束,只有創造厄夢的主才能給予永恆的安寧。”秦嵐手指撚了撚還帶著粘稠濕度的手指。
“秦嵐,從電梯墜落後,我們在四樓大概停留了多長時間?”吳望檢查著羅志超的身體,聲音有些低沉問道。
“28分鍾”秦嵐從墨色校服的口袋中掏出mp3,已經破碎的熒光屏上清晰的顯示著11點46分
這片厄夢的時間是倒著走的。
所以此時,距離11點整,只剩不到20分鍾了。
“是麽”吳望一雙眼簾微微垂下,秦嵐看不出他的情緒變化。
“你沒事吧?”秦嵐的心中有些困惑,明明是他口口聲聲說著時間緊迫,在看到羅志超的屍體後,他簡直變了個人,仿佛對時間的流逝一點都不在意了。
“沒事。”吳望微微將羅志超的腦袋撥正後,輕輕的重新蓋上箱子。
“他的脖子上……”秦嵐在吳望合上箱子上的前一刻,隱約看見羅志超的脖子上針孔大小的青黑色的傷痕。
“嗯,應該是在一樓出了什麽意外吧?”吳望掏出一根從羅志超那兒順來的香煙,點火之後猛抽一口後,將點燃之後的香煙放在收納箱上。
“走了”吳望提著一個裝滿物品的小型收納箱站了起來,他剛轉過身子,一股輕微的拉力從右手傳來。
“你……不打算解釋麽?”秦嵐白皙的手拉住吳望的衣袖,她說:“他是在一樓消失的,屍體卻莫名其妙出現在5樓,你一定知道了什麽。”
“不,這我真的不知道”吳望苦笑了下,但秦嵐發現,自己的視線映他的眼中激不起任何波瀾。
“他的死,我也有責任”秦嵐失去力氣般放開了握住吳望衣袖的手,她不畏懼生氣,甚至對這些沒有感覺。但……
秦嵐的視線剛接觸安置著羅志超的箱子,目光隨即逃避般的移開了。
她討厭被這種被責任束縛的感覺,就像討厭被輕視一樣。
“是我不讓你們隨便發出聲音的,不是你的錯”吳望回想起一樓大廳的情形後,搖了搖頭,他知道,要是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選擇讓眾人保持沉默。
“我當時是有機會救他的”秦嵐柔順的黑發微微擺動,她的聲音有些微弱:“我當時聽見了聲音…”
“聲音?”吳望睜大了眼睛,他第一次聽見秦嵐說起這件事。
“那聲音太小,我本來沒有在意的,但現在……”秦嵐黛眉微皺著說:“悶響,就像是被鈍器擊中似的悶響,雖然只有一瞬間而已。”
“確定麽?”吳望看向秦嵐的目光仿佛在索取著什麽一樣。
“確定。”秦嵐聲音不大,回應他的清澈的目光沒有絲毫偏移。
“是麽?”得到答案後,吳望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走吧,去八樓。”吳望沒在多說什麽,他對著秦嵐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似乎多了些什麽。
兩人走到金屬門口的時候,吳望突然停住腳步。
“就到這裡吧。”
“你在說……”走在前方的秦嵐身體一頓,她心中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等她轉過身後,一個小型的收納箱已經塞入她的懷裡。
“在厄夢中死去的人,即使通過也不會復活的是吧?”吳望笑容溫柔的看著秦嵐。
“!”秦嵐臉色頓時變了,她沒想到吳望在那時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對!自己當時沒說話!
“果然…嗨,突然想的太多,腦子反而變得輕松了。”吳望有些煩惱的撓了撓頭,低著頭傻笑著。
“吳望…你!”
“沒時間了,秦嵐。”吳望對著秦嵐柔聲的說。
“我的一個兄弟在現實中有了大麻煩,生死未知,而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所以我必須從這個厄夢活著出去……”
“那你更應該……”秦嵐話還沒說完, 她的表情一怔,吳望的大手放在她的頭頂輕輕揉了起來。
“羅志超死了,是因為我,他再也醒不來了。”吳望的目光有些迷離,仿佛回到了在孤兒院的最後一刻,他的眼神痛苦的神色一閃而過,隨即變得堅定起來。
“還不晚,還不算晚。”吳望喃喃一句後,將放在秦嵐頭上的手放下。
“你先去8樓等我吧,記住,千萬別亂跑,就在樓道口等我,我一會兒就到!”吳望對著秦嵐咯咯一笑說:“放心吧,我知道輕重緩急,處理她的傷口最多5分鍾。”
“你就不怕我出意外麽?”秦嵐的話語依舊平靜,但目光中多了些狡黠。
“我不是把物資都給你了嘛?先湊合著用唄”吳望可憐巴巴對著秦嵐眨眨眼睛。
秦嵐看著始終沒有邁過門檻的吳望,她放棄般歎了口氣,將收納箱挎在香肩上後,拿出mp3對了下時間。
“5分鍾”秦嵐的聲音充滿命令,她的眼眸看向吳望說:“我只等你5分鍾,如果你沒來,我就當你放棄那個約定了。”
“放心吧,我不會忘的。”
“那樣最好”秦嵐的墨色校服隨著她邁動腳步,如同飛舞的黑蝴蝶,她小聲的開口說:“值得麽?”
“哈?你說什麽?”吳望像是沒聽清秦嵐的話語,對著遠去的背影大聲呼喊。
秦嵐沒有理他,用手背揚起腦後的秀發,留給吳望一個消失在樓道中的背影。
“當然不值了……”吳望頓時變得沒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