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後,烏篷船離開了水鄉鎮地界,駛入木葉鎮市區。一片臨河吊腳樓出現在船上乘客的眼前,可以看見吊腳樓上居民都在吃早餐,一家三口或者四口圍坐在一張桌子上。
“再行一裡地,就到劍廬了。那有個小碼頭,可以買一些吃食。”
船夫看到陳少清從船艙裡走出來,一邊撐船一邊對他說。
陳少清應了一聲,回船艙喊醒了其它人。下船後,四人在碼頭上吃包子,轉頭便可以看到不遠處的一個巨大牌樓,牌樓上兩個蒼勁的大字——劍廬。
劍廬既是鑄劍室的俗稱,又是這一塊地方的地名。
“氣派啊!”小伍張大了嘴巴,一臉的吃驚。
陳少清看著他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疑惑道:“你沒來過劍廬?”
“我從小到大就沒出過石門鎮,這次還是第一次。”小伍說。
他今年25歲了。
“那以後有什麽外派的任務就歸你了,也好多見見世面。”陳少清隨口說道。
小伍一臉委屈,悶下頭喝粥。這時老梁嘿嘿嘿笑了起來,擺出一副長者模樣拍了拍小伍的肩膀:“男人嘛,總要多見見世面。多出去走走,就不會怕醜了。”
“怕醜”是當地方言,意思是害羞,內向。
“25了,也該找個女朋友了。你看看別人,25歲都結婚了。”老梁又補了一刀。
小伍瞪了這老頭一眼,噴道:“你個老光棍!你好意思說我?”
殊不知,老梁補那一刀,正好也捅在了陳大捕頭的心上。陳大捕頭母胎單身二十年,至今未遇意中人。
陳少清附和道:“老梁需要女人嗎?老梁的另一半是那杜康妹妹。”
小伍霍地站了起來,拱手道:“梁老幾十年不曾變心,如此專一,佩服!佩服!”
老梁臉刷地紅到了耳根子,奈何捕頭大人也參與其中,隻好默不作聲地剝雞蛋。一邊剝,一邊吹牛:“小伍啊,其實我告訴你我打了一輩子光棍是騙你的。要是擱在三四十年前,咱老梁也是有名的俊後生。當年我一襲青衫仗劍,不知迷倒了多少女俠小姐。就連那怡紅院的花魁,也是私下裡愛慕我老梁,揚言要自己出銀子與我老梁私奔。我肯定是不同意啊!”
老梁把蛋殼撥到桌子上,斜眼瞧了一下小伍,繼續說道。
“我老梁這麽有身份的人,能跟個花魁定終身嗎?不能。只可惜那公主——”
“噗!”
陳少清一口粥噴了出來,實在忍不住了。公主?這話要擱在京城那塊地方說,指不定就被砍頭了。揚子郡遠離京城遠離皇宮,皇權的影響自然就弱了。
這一口粥噴出去,桌邊四人立刻手忙腳亂起來。在陳少清的抱歉聲中擦拭桌子,收拾碗筷。
被陳少清這麽一打斷,老梁的牛皮肯定是吹不下去了。小伍準備了一肚子調侃嘲諷的話,也沒有機會說出來。
陳少清又買了一個燒餅墊了一下,才算結束了今天的早餐。看周圍三人也吃得差不多了,喊了一聲:“出發!”
一穿過那個大理石牌樓,陳少清便感覺到一股熱風撲面而來,周遭溫度也陡然升高了一些。
在劍廬,可以看到一家連著一家的鑄劍鋪。劍鋪內燃得正旺的火爐;赤膊打鐵的大漢;牆角夾著灰塵的鐵屑。無一不在展現著劍廬獨特的風貌。
“當!當!當!當!”
站在街道上,可以聽到打鐵的聲音,或遠或近。
夾雜在一個又一個鑄劍廬中的,是售賣刀劍的地方。在店鋪內,可以看見懸掛著的,隨意擺在櫃台上的明晃晃的寶劍寶刀。
在這裡,有許多家鑄劍鋪子,其中鑄劍師的水平有高有低,參差不齊。選擇哪一家,這是個問題。
“趙鋼,你怎麽看?”陳少清問。
像趙鋼這樣愛刀如命的人,肯定是經常“混跡”於劍廬一帶。從趙鋼的神情就可以看出來,來劍廬就跟回家一樣。
“稟大人。”趙鋼說,“我倒是知道一家劍譜鋪,那老頭打了一輩子劍,名氣雖不大,但是鑄出來的劍卻很有水準。”
陳少清問:“是哪家劍鋪?”
“張記劍鋪。”
張記劍鋪在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子裡,門面簡樸不顯奢華。裡頭鑄劍的師傅不知道幹什麽去了,火爐旁空無一人,爐裡火焰燒得正猛。
正門所對牆壁上掛著一鏤空劍鞘,隔著鏤空劍鞘的空隙可以看見裡面散著清冷鋒芒的利劍。
從極富有美感的劍紋,從劍身露出的清冷光芒可以看出來,那是一把好劍。
陳少清和小伍兩人率先邁進了張記劍鋪,皆抬頭望向那掛在牆壁上的寶劍。
“這家劍鋪的鑄劍師一定很喜歡那把劍吧,捕頭大人。所以才會把劍掛在最明顯的地方。”
因為小伍用到了“所以”這個詞,話語中存在很明顯的邏輯關系,所以一向嚴謹仔細的陳少清犯起了職業病:“不能這樣說,”他搖了搖頭,“這家劍鋪的鑄劍師把這把劍掛在劍廬裡最明顯的地方並不代表他很喜歡這把劍,只能說明這把劍品質很好。”
張記劍鋪的鑄劍師張老頭聽到劍廬裡的動靜,從裡屋一路小跑出來,忽然想到爐子裡火勢正猛,急忙用鐵夾夾起一個鐵塊,放進了火爐上方的容器內。
張老頭個子矮小, 滿頭的白發,精神卻出奇地好。他坐在一個小方凳上,大力拉動著風箱。
火光映紅了他的臉,和那兩撇小胡須。在他的腰間,也別著一把劍。因為坐著的緣故,劍鞘向下傾斜了一些,露出了一小段劍身。
“可以看出來,這個人很喜歡他腰上別的這把劍。”陳少清說。
“捕頭大人是怎麽知道的?”小伍一臉的不解,陳少清和這個老頭子素昧平生,是怎麽知道這個老頭子的喜好的呢?
陳少清耐心解釋了起來:“注意他腰上的那把劍,那是一把很平凡的劍。從暗淡的劍身和已經被握得光滑圓潤的劍鞘可以看出來,這把劍已經用了很久了。如此普通的一把劍,卻用了一個華美的劍鞘。劍鞘上鑲嵌了紅綠藍三顆寶石,無論其中的哪一顆,都可以買下十柄這樣的劍。”
“注意細節,你會發現更多的東西。”陳少清補充道。
小伍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心中認可了趙鋼私下裡對捕頭大人的判斷:是個好捕頭。
感覺到客人正看著自己腰間別的劍,張老頭走了過來,拔出了那把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把劍不是什麽好劍,這是我二十五歲開爐那年打的第一把劍。那天沒有賣出去,所以就一直留著自己用。”
從二十五歲到現在,這把劍歷經了幾十年的時光。
“我知道那不是一把好劍,”陳少清用下巴指了指牆壁上那把劍,“那才是一把好劍,一把可以傳世的名劍。”
“傳世名劍,斷斷不敢當的。”張老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