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好消息。

　以貪狼的謹慎，是很少讓這麽多人同時出現的，倘若警方能夠趁此機會出手，將他們一網打盡，這些底下的小嘍囉根本不再是問題。

　就剩一個厲嘯天，能夠減輕他們不知多少工作。

　但同時，厲嘯天也會萬分警惕，絕不再相信任何一個人，手頭的資料也會因此更加嚴密，他所知道的所有線路恐怕也絕不會再輕易泄露分毫。

　一個是覆蓋面廣闊的長遠大計，一個是目下能力所及的安定，方舟拿著手機左右搖擺，一時內心萬分爭扎。

　然而很快，他就沒工夫在做這複雜的思考，因為貪狼單獨給他下了指示。

　“隔壁燕雲省的老主顧今晚過來，他們想開更多的線，拿貨量也會加大，今晚你來招待。”

　方舟瞬間警惕起來——燕雲省不是前年才經過一次嚴打嗎?如今居然又敢鋌而走險開更多線路！

　更多的線路，意味著拓展更多的人手，也意味著金錢要收攏得越多，而這些，全部都是他們通過各種手段毒害普通群眾所得來的。

　——這群人渣！

　他隨即打疊起精神，決定今晚先不貿然行動，先把這種大長線一條條拽出來再說！

　至於今晚這種聚會，倘若外頭依舊沒有他們做生意的機會，想必要不了多久還會重開的。

　他孤軍奮戰，此刻只能盡可能平複心情，再次檢查自己的偽裝。

　……

　方舟考慮的事情又多又廣泛，是從大局觀來思考。

　但對於楚發達來說，報仇這種事情她都要從早到晚，更何況是遇到這種渣滓。

　沒說的，今晚看情況吧，最好能記住每個人，然後找個合適的機會，讓自己的同事們也練一練。

　…

　如今弟兄們生意不景氣，每天戰戰兢兢唯恐被查到，早已經心生惶惶了。

　在這時候，組織內的一把手貪狼做出這種決定，大家夥自然無有不應。

　夜裡這一棟被釘子戶耽誤以至於至今仍有兩棟樓未拆的小區裡，廢棄老年活動中心卻是燈火通明。

　外頭是包裹著這棟樓的工地，整個地盤除了兩只看大門的黃狗，根本不會有別人。

　貪狼安靜的等在屋子裡，而小弟們比他準時，此刻已經來的差不多了。

　最起碼，跟楚河手中掌握的那些人全都對上了。

　“人都到齊了嗎?”

　他低聲道，老舊的燈泡閃爍一陣，映襯的他臉頰邊的圓形疤痕越發恐怖。

　底下三三兩兩應了。

　貪狼便點點頭:“最近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都什麽想法?”

　什麽想法?

　安分等著，等這波風聲過去唄。

　如今到處查的越發嚴苛，這種想法已經根植在大家心裡，只有陳民利之前去警局摸過底，這會兒倒有自己的想法。

　“狼哥，我覺得這事兒咱們沒必要等。”

　“這麽些年了，一年查的比一年緊，咱們的日子也一年沒一年寬松，再等下去，兄弟們心氣兒都磨平了，還怎麽發財?”

　貪狼抬眉看了他一眼:“那你是什麽想法?”

　聲音沉沉，眼神中卻含著期待，陳民利立刻就被激勵了，此刻毫不猶豫說出自己這段時間苦思冥想得出的結論——

　“大家夥兒都知道，最近風聲這麽緊，是因為他們緝毒科來了個新人，一個女娃娃！臉長得漂亮，身材也帶勁，偏偏在人群裡頭逮人，一逮一個準！”

　這消息大家夥都知道，網上都還有圖片呢，那不然呢?知道人了能怎麽辦?

　陳民利頂著一副憨厚的面孔，眼神確是狠辣無比:

　“要我說，這丫頭片子根本沒真本事，純粹是現在官方老搞宣傳——海軍搞宣傳，警方也搞宣傳，連央視都搞宣傳，捧什麽記者主持人……要我說，這丫頭片子手裡的功勞全都是準備好的，也是想給大眾打造一個英雄人物，給他們官方做正面宣傳呢！”

　貪狼眼神漸漸凌厲起來。

　實際上，楚河內心卻是頗為驚喜——妙啊。

　她怎麽就沒想出來，現在給局裡做宣傳還能用這招了！

　早說呀，早說他們就不拍那些傻兮兮的視頻了，天天還出去做演講，不是捧著盆大麻，就是帶上一堆一堆的假道具……

　——多沒意思！

　瞧瞧人家犯罪分子說出來的話，多麽有見地！

　得造星，得吸粉！得要年輕的年紀大的都來追捧他們，主動跟隨他們的步伐。

　陳民利實乃可造之材。

　這麽一想，他的眼神就充滿欣賞，被心思細膩的陳民利一把捕捉，瞬間鬥志激昂。

　“要我說，咱們也別再忍氣吞聲，造星這回事只有越來越猛的，沒有說撲騰兩下水花就不乾的！”

　娛樂圈不都是這樣嗎?

　他們緝毒的都肯下這麽大力氣，不知查了多久才找了這麽些散客，一股腦全填到這丫頭頭上去了，證明態度很是堅決！

　陳民利環顧四周，意氣風發。

　他在組織中不上不下，中不溜丟，向來沒能得到眾多關注，但如今確實明顯被狼哥另眼相看，此刻表現的心思愈發明顯。

　“既然這麽堅決，咱們一退再退，只會給他們打造更好的聲勢，以後對我們也更加不會留情！兄弟們，發財的機會，眼見著一條條全跑了。”

　“所以，我覺得，趁這個時候，咱們反而狠狠的乾他一票——不是造星嗎?咱們找一下那丫頭片子的親戚朋友，好好給她來個狠的！”

　這麽多年緝毒主力都藏頭露尾，唯恐家人被報復，偏偏如今搞了個聲勢浩大，網上轉發都多少了?

　這一下子來個狠的，也叫官方知道他們這群人逼急了，也是什麽都能做得出來的。

　貪狼沒吭聲。

　他心想——一群傻逼。

　吸了毒當然什麽都能做得出來，因為腦子已經瓦特了，還有，你在這兒乾一票大的?

　誰他媽能眼睜睜看你做事?他們公安系統吃白飯的嗎?

　真要乾也行，她真實的資料全部都隱藏，誰能找到反而國家還要另眼相看，給個帶罪立功的機會。

　再說了，他們局裡上上下下，如今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把他們連根拔除，還怕他們?

　楚發達心裡念頭頗多。

　但貪狼面上卻越發欣賞，此刻甚至難得伸手鼓了鼓掌。

　陳民利整個人暈暈乎乎，已然膨脹起來。

　他得意地環視全場，覺得自己往上爬的機會很快就有了，不期然卻跟窗戶外面的一雙眼睛對上了。

　“什麽人?！”

　他大叫一聲，隨即往外衝去，外頭傳來哐啷一聲，有男人低聲驚呼。

　不過電光火石，陳民利就已經成功拽著一個人進來了。

　“狼哥，”他表情得意中帶著絲陰狠，眼神在手中那個身軀乾瘦的老頭身上來回逡巡。

　“咱們來得及倒忘了，這破工地還是有個看門老頭的！”

　再看一眼這四周，吞雲吐霧的可不少，剛才說的話裡暴露的信息也足夠多。

　手裡的老頭戰戰兢兢，哆哆嗦嗦，此刻話都說不出來，他還穿著老舊的外褂，此刻似乎已經預感到自己的結局，慌張求饒:

　“放了我吧，放了我吧，各位好漢，我什麽都沒聽到，我就是撿瓶子回來晚了……”

　眾人扭過頭去，這才注意到牆角堆著的那些垃圾。

　貪狼心中歎口氣——早察覺了，但是怎麽就發出聲音了呢?

　…

　“狼哥，”陳民利看著他:“這老家夥怎麽處置?”

　他想來個狠的，在狼哥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同時也表達一下自己的聽話。

　貪狼卻面無表情的動了動手腕。

　“我今晚本來不想出手的，畢竟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候……”

　“狼哥……”

　“狼哥……”

　人群中響起三三兩兩的響應聲，因為據點被人看到，他們也挺羞愧，此刻低低發聲，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帶著一絲【沒讓這人跑走】的慶幸。

　貪狼抬起頭來，表情從容的環顧四周。

　“但誰讓你們倒霉，偏偏被人聽到了。”

　咦?

　眾人有點兒不太理解——這話是不是說反了?

　明明是這老頭兒倒霉，被他們逮住了。

　剛這麽一想，卻見貪狼伸出雙手，一左一右拽住他身邊的兩個男人，接著摁著兩顆大好頭顱往中間相互一撞！

　兩人的腦殼接觸，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隨即便軟綿綿倒在地上。

　下一刻，所有人都慌了起來。

　“狼哥，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狼哥，到底怎麽了?”

　……

　人群亂成一團，不少人都企圖衝出這間屋子，可惜甚至都還沒有摸到門把，整個人便瞬間身上劇痛，隨即眩暈過去。

　不消多久，整個屋子就只剩陳民利和那個可憐的老頭還站著了。

　“狼哥！”

　陳民利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手裡還緊緊揪著那個老頭，鋒銳的匕首橫在他的脖子:“狼哥，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你到底要做什麽?你要背叛大夥嗎?”

　他確實思維敏捷，想的很多，這會兒驚慌的環顧黑黢黢的窗外，大聲道:“你是不是還有同夥?你是不是跟警察合作了?”

　越想越慌張，表情更加嚴肅:“狼哥，你要跟警方合作，他們絕對不會讓你動人質——你今天必須得放我一條生路，不然我要這老頭的命！”

　說著，匕首狠狠往前一送，老頭兒忍不住痛呼一聲，脖頸間有鮮血流下。

　陳民利卻眼神更加凶悍:“狼哥！”

　——到底放不放他生路?！

　……

　貪狼卻笑了起來。

　他身材矮小，五官卻是硬朗，然而此刻一笑，眉眼不知為何竟帶出了些許陰柔的味道。

　“想殺人?”

　女孩子清脆的嗓音從他的嘴裡說出來，臉頰邊的圓形疤痕隨之動了起來，帶出了格外的驚悚與難以置信。

　陳民利瞪大眼睛，下一刻便覺眼前一花，肚子被大力踹中，整個人狠狠栽倒在地面。

　老頭已經被楚河隨手丟到兩個昏迷的人身上，除了脖頸間有一絲劃傷，其他並未受到傷害。

　反而是陳民利捂著劇痛的肚子，艱難撐起身子。

　“你！你不是狼哥，你到底是誰?！”

　他們年底發錢時，他見過貪狼，對方說話就是之前那副模樣，冷冰冰的，帶著一絲不太順暢的金屬質感……大夥都說，那是因為狼哥平時說話很少。

　但剛才，明明是女孩子的聲音！

　眼前的貪狼活動了一下肩膀胳膊，屬於男人的身軀瞬間變得纖細，外表一層皮膚軟綿綿趴在身上，仿佛套了層仿真皮膚。

　而他眉頭一挑，某種漫不經心的味道越發彌漫，跟貪狼的風格大相徑庭:

　“我是誰?我是緝毒科今年打造的新星啊！你說的對，這麽多功勞送到我手上，不要，白不要。”

　一邊說著，一邊眼神慢吞吞打量著滿地倒下的人，確實是萬分滿意的模樣。

　……

　陳民利驚悚萬分。

　想起他剛才鬼魅莫測的身影，還有出手必中的能力，此刻咬牙切齒:

　“你……你……”

　剛準備說話，卻見身軀古怪的貪狼已經朝他走了兩步，順手一拳砸在他的太陽穴。

　他身軀一軟，立刻沒了知覺。

　昏迷前只有一個念頭在腦海中迅速閃過——原來，這不是別人送的功勞，而是這女的本來就這麽強！

　楚河扒拉下臉皮偽裝，此刻滿意的活動活動手腳，順帶三兩下隔著衣服將渾身的偽裝也扒了下來，一邊對仍舊大氣都不敢喘的老頭抬抬下巴。

　“別緊張，待會警察就過來了。”

　唉，真是的，他今晚只是想認個人，順帶拉拉線，真沒想著要幹什麽。

　都說了不想乾不想乾，這群人非要逼她。

　還有這老頭，撿個垃圾還這麽勤快，明兒一大早在往這房間裡送不好嗎?

　一邊琢磨著一邊拿起電話:

　“局長，這邊幾百號人呢?要不要?”

　……

　要不要?

　你說要不要?

　局長已經歡喜瘋了，這麽多人，讓小楚過去做臥底，果然效率飛快。

　大家夥做賊似的偷偷摸摸趕過來，又接著將人事不醒的毒販五花大綁，依次送進車中。

　由於人實在太多，以至於卡車中還摞了幾下……咳，低調低調。

　“怎麽沒見方舟?”

　局長站在一邊小心的問。

　“你們倆可一定要打好配合呀！”

　楚河笑眯眯的點頭:“放心，我配合著呢……”

　主要是方舟不配合——打架的時候哪哪沒砸過，打架完了幫他松筋骨哪哪兒沒碰過……如今只是揉個膝蓋摸個小腿……

　嘖嘖嘖。

　這男人。

　太保守了點。

　局長稀裡糊塗還不知他倆打配合的方式，這會兒看人群中並沒有老蔣那張臉，也歡喜的點點頭:“那行，你們倆一起，我也不擔心你們的安全。”

　不過，看著依次被抬上車的那些毒販，又忍不住有些擔憂。

　“厲嘯天的手下基本全在這兒了吧?如今底下人一網打盡，你有把握趁著這個時間差，把他帶來嗎?”

　楚河心想，帶人來當然沒問題，不過有些事兒還沒處理呢。

　她笑了起來:“放心，他那烏龜殼子，天天根本不會跟外人接觸，我如今頂著這身份，這群人你盡管帶走，剩下的我來辦。”

　架空一下這位黑，道大佬，還是挺有意思的吧哈哈哈！

　局長滿意極了——不枉他親自過來！

　不過他也還有另一件高興事要分享——

　“那個貪狼，如今在看管下果然不老實，想方設法套話出逃……”

　“甚至說有些機密只有他知道，你一定會露餡……”

　聽的局長心裡頭咯咯噔噔，唯恐手下得力乾將出事。

　“幸好你偽裝到位……”

　……

　楚河又笑了起來:“你問他，是不是手頭幾條外省路線的事啊，不用他操心了，我已經標注好時間，也約了人家，回頭集中做個生意，也給咱局裡提一下KPI。”

　這話說的輕描淡寫，大氣極了，而其中隱藏的意思卻讓局長萬分激動，他連連點頭——

　“你放心，這邊兒絕對能跟上！小楚啊，保重自己！”

　……

　深夜裡，幾百號人就這麽被默默帶了回來，厲嘯天對此一無所知，局裡也只有這次行動的人知道一點隻言片語。

　其他的都是權限不夠，最大程度杜絕了通風報信的可能。

　而此刻，貪狼被深夜叫起，戴著手銬。由兩名警察陪同去看他的老兄弟。

　恰巧一堆人排排被控制，此刻也都緩緩醒了。

　貪狼目呲欲裂！

　——他根本想不通，為什麽警方如今的效率這麽高?

　只是一晚上的功夫，這些人一個不漏——沒錯，他仔細看了看，全都是自己手下精心培養的骨乾，忠心耿耿絕不會出錯！

　但如今， 這些人一個一個，都出現在他的面前。

　陳民利從昏昏沉沉中醒來，眼看面前同樣站著形容消瘦的貪狼，他二話不說整個人便撲了上去——

　“你個叛徒！”

　聲音中的怨恨與怒氣，簡直提升到了頂點。

　……

　他恨不得生吃了貪狼，然而卻被手銬限制，再加上兩邊警察格擋，什麽都沒能接觸到。

　但不必接觸，也不必多說什麽，看著陳民利盯著他恍然大悟又萬念俱灰的模樣，貪狼就瞬間明白了——

　他想起那個審訊。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那個女警就已經完全模仿了他的所有行為……

　此刻，貪狼五髒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