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秒針均勻的逆時針跳動，醫院門診樓上懸掛的屍體已經停止了擺動。

　　進出大門的人流對這些沒有任何反應，哪怕那些屍體滴落的血，弄髒他們的衣物，洗刷他們的面孔，將大廳玄關的地面鋪上一層黑紅腥臭的地毯。

　　此時，吳望他們重新回到了掛號區，剛才的那一幕衝擊著所有人的神經，他們圍坐一團，彼此沉默下來，任由渾身染血卻截然不知的人群，從身邊不斷經過。

　　經過上一次厄夢的洗禮，看到門前數十道‘風鈴’後，吳望心中有些驚恐，卻無過多的驚慌，他沉默著，但思維已經跳躍起來。

　　‘倒計時……凌晨整點……屍體。’吳望盡力將看到的線索組合起來，奈何現在的線索太少，他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大家聽我說。”黃紹華拍了拍手，吸引眾人的視線，他顫抖的手推了下眼鏡，盡力使聲音變得平和:“只有深層厄夢才會有這麽恐怖的異象，我們不能就這麽等著了，現在必須抓緊時間尋找線索。”

　　“黃教授說的沒錯”吳霜雙手交叉支撐纖細的雙臂，她緩緩抬起正在沉思的頭顱，用確定的語氣說:“這片厄夢的時間是倒著走的，應該是倒計時，門外的恐怕只是一個訊號，我們不知道倒計時的截止期限，也不知道它結束後會發生什麽，我們現在能做的，現在抓緊時間——”

　　“找線索?”羅志超粗魯的抓亂了他的金發，充斥著血絲的眼睛通紅無比，他喘著粗氣，像是害怕被什麽東西發現，壓低聲音:“你知道這裡多大麽?整整7層！我們現在踏馬連這是誰的厄夢都不知道?你告訴我怎麽找?”

　　羅志超臉上的血還沒擦乾淨，一旁的的中年婦女被他的話嚇得一哆嗦，本就蒼白的臉色又褪了少許顏色，她抿著嘴縮在角落，下意識捂住微微鼓起的肚子。

　　“那不找就好了”把玩著nds遊戲機的少女，沒有抬頭，她的瞳孔被映著熒光屏炫彩的顏色，輕描淡寫的說:“大不了不回現實，對我來說，在哪都一樣。”

　　“哈……?”羅志超面色不善的看向少女。

　　吳望看著朝少女走去的羅志超，心中一陣無語，他也覺得這種狀況下，少女的話不太妥當。

　　吳望還沒動，一旁的吳霜皺起了眉頭，邁動長腿朝羅志超走去，‘又來?’吳望看著她的動作，心中被隱藏的急躁感逐漸升上心頭。

　　“你們給我差不多——”

　　“陳娟！”不遠處的一道呼喚打斷了吳望的話，面對這突兀的聲音，六人同時停下動作，朝聲音來源方向看去。

　　“陳娟……不好意思請讓一下，陳娟在麽?”一個身著白大褂的年輕醫生，從人群中鑽出，他一邊對不小心碰到的人道歉，一邊朝吳望的方向走來。

　　吳望上下觀察了一下，迎面走來的年輕醫生，只見他臉上掛著營業式笑容，右胸配掛著綠色的身份牌。

　　‘婦產科主任，曹雲?’吳望確認信息後，心中升起一絲疑惑，在他印象裡婦產科主任明明是個和藹可親的大姐，這個曹雲是誰?還有，這個名字，自己好像在哪聽過?

　　“陳娟，排了這麽長時間的隊，累了吧?”曹雲用安慰的語氣對著六人說:“畢竟是第一次做手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過不要緊張，這次你的手術我由我主刀，你完全可以放心。”

　　看著曹雲溫柔的笑容，吳望不動聲色身後的幾人，吳霜一臉嚴肅，黃紹華雙手插在口袋中，

一頭霧水，羅志超警惕的後退兩步，少女沒有抬頭依舊玩著遊戲機，那個中年婦女，　　她的臉色已經發青，雙眼沁著恐懼的淚水，她雙手死命緊抓胳膊想要冷靜，身體卻不受控制的劇烈顫抖。

　　在場的六人都明白了，這是她的厄夢。

　　危險刺激的絞肉機即將啟動了，而面前的曹雲就是鑰匙。

　　‘如果不回答他一定會有危險！’常志超心中第六感拉起警鈴，他看向臉色煞白的陳娟，陳娟神經反射般和他目光相撞。

　　陳娟似乎察覺他想幹什麽，她的表情快哭了出來，絕望的對著常志超瘋狂搖頭。

　　‘你死不死關老子什麽事，只要我不死就行’常志超不屑的冷笑，他心中默畫??，祈求自己主的庇佑，剛準備站起——

　　“陳娟……不在麽?”

　　停下了。

　　所有的東西都停下了。

　　秒針停止了跳動，擁擠的人群停下了腳步。

　　他們駐足原地，腦袋不自然的轉動，眼睛瞪大，嘴角掛著微笑，就像門診樓外被吊死的屍體。

　　整個大廳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沒有，所有人的目光注視著吳望他們。

　　“陳娟……不在麽。”曹雲的口氣突然變得毫無起伏，失去笑容的臉，就像葬禮上的黑白照片一樣。

　　此時，吳望心臟劇烈跳動起來，額頭滲出冷汗。

　　吳望腦中陷入糾結，將名叫陳娟的中年婦女，推出去，無疑能化解面前的凶境，但她現在已經失去冷靜，如果她被曹雲帶走，沒有應變能力的她恐怕凶多吉少。

　　明明自己的兄弟正生死未卜，從這個厄夢出去才是重中之重，這麽關鍵的時刻，自己還在擔心一個素未蒙面的人?吳望握緊拳頭，有些怨恨心中的善念。

　　‘等等，他問的是誰是陳娟?’吳望腦中抓住了什麽，一道精光從眼眸劃過。

　　“踏”周圍的人群，仿佛脖子被吊住似的，他們身體不自然的隨意晃動，拖遝著無力的腳步，朝吳望他們走去。

　　‘不能拖了！’吳望深吸一口氣。

　　“我叫”

　　“我叫陳娟。”

　　吳望的話被搶了，他猛的回頭，眼中身著警服的靚麗身影，在吳望眼中無比耀眼。

　　吳霜身軀軍人般挺拔，美麗精致的五官沒有絲毫懼怕，一對纖細的劍眉正氣凜然，迷人的眼眸波光流動，閃出一股赴死的覺悟。

　　“……”吳望啞口無言的望著吳霜，就像作為醫生的他抹不掉心中救人的善念，身為警察的吳霜也同樣燃燒著正義與奉獻。

　　羅志超無法直視吳霜，他避開了視線，咬住嘴唇，心中隱隱生出一絲羞愧，但強大的復仇欲很快將它撲滅。

　　黃紹華厚厚的鏡片下，閃出一絲讚許的光彩。

　　就連在這種情境下，少女依舊低著頭玩著nds，只是不知何時，她摘下了耳機。

　　吳娟淚水止不住橫流，她害怕著面前的一切，不敢發出聲音，只能用無聲的口型擠出“謝謝”，對著吳霜不斷點頭。

　　“太好了，我還以為你離開醫院了”曹雲松了口氣，臉上重新掛上笑容。

　　死寂的氣氛同時破碎，秒針重新逆時跳動，想被吊死的人群重新帶上之前的表情，邁動正常的步伐，再次變回擁擠的人流。

　　“手術預期是11點開始，在這之前，我們先回婦產科做個術前檢查吧。”

　　“吱……”曹雲的話語剛落，輪子摩擦地面的刺耳聲，從後方迅速接近，四個護士推著搶救床，經過自動分開的人流，來到吳霜面前。

　　“陳娟?你怎麽了，是身體不舒服麽?”曹雲看著吳霜的臉色逐漸變白，關切的問到。

　　“謝謝您關心，曹主任。”吳霜克制著表情，勉強的笑了下。

　　‘那是什麽東西?！’吳霜眼中的‘護士’們靜靜地守在急救床旁，她們深青色的皮膚，到處都是腐爛的瘡口，不時滲出奶白的膿液，她們的臉頰深凹，瞳孔渙散發白，烏黑的嘴唇被線殘忍的緊緊縫隙。

　　“上去吧，陳娟”曹雲溫柔拍了拍吳霜的肩膀。

　　“……”吳霜深吸一口氣，她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在躺上急救床之前，最後看了一眼吳望，紅唇微微顫動——

　　保護好他們

　　等到吳霜躺到急救床之後，其中一個護士，拿出一張白色的床單，緩緩的將吳霜從頭到腳全部蓋住。

　　曹雲沒有理睬剩下的五人，自己推著蓋著白布一動不動的吳霜，上了電梯，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中。

　　“嗚……嗚”電梯門合上後，微弱的哭泣才隱隱響起，陳娟蹲在地上，像個無助的孩子。

　　“瑪德，早幹嘛去了”羅志超對吳霜的憎恨絲毫不減，但在道上混過的他認為，人生在世就是一個義字，對比吳霜的做法，他更加看不起陳娟。

　　“好了，她已經夠難受了。”黃紹華沒多說什麽，只是無視了蹲在地上的陳娟，他走到沉默的吳望面前，聲音放緩的說。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弄清楚他們去了哪，小夥子別擔心，你女朋友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這位教授看到吳霜最後的舉動，和沉默的吳望，誤會了他們的關系。

　　“婦產科在5樓”吳望思考片刻突然開口，他對著黃紹華勉強的笑了下:“您說的對，一定會沒事的。”

　　說罷，吳望走到陳娟面前，輕聲開口:“我不了解她，但直到剛才為止，我能確定一點，她是個好人，當然，你也是。”

　　聽到吳望的話， 陳娟逐漸停下了哭泣，埋在胸口的頭緩緩抬起，她看著一臉溫和微笑的吳望，就像一道透明的陽光滲入她的心扉，一雙眼睛充滿著迷惑和不解。

　　“後悔的人哪裡都有，能為了他人後悔哭泣的人，卻不多見。”吳望將手伸向吳娟，他的聲音蘊涵鼓舞人的勇氣:“你的厄夢，破解它的關鍵一定是你，比起哭，行動更能緩解你的後悔，不是麽?”

　　“我……我。”陳娟聽到吳望的話，眼睛再次湧上眼角，她揉了揉眼睛，對著吳望伸出顫抖的手——

　　“哢嗒，哢嗒”

　　秒針跳動的聲音格外清晰。

　　因為整個大廳除了它之外，再次陷入死寂。

　　醫院大門不知何時已經沒人出入，漆黑的猶如深淵巨口。

　　在場的所有人，再次回到了之前被吊死的狀態。

　　只不過這次，他們的嘴臉被撕裂般上咧，粘稠的黑血，從裸露的慘白牙齦縫隙中滴滴滲落。

　　“不是吧”羅志超臉色愈發透明，他的腿不自主打起了擺子:“他們不是帶走吳霜了嗎，怎麽會這樣！！！”

　　“就是因為吳霜被帶走，所以才會這樣啊”吳望看著朝他們緩緩移動的‘人群’，輕聲喃喃。

　　吳望當時有些好奇，為什麽曹雲對著他們問誰是陳娟，而等帶走吳霜後，卻把剩下的人當做空氣。

　　現在吳望明白了。

　　曹雲只是需要陳娟。

　　就像陳娟是誰都不重要一樣。

　　除了陳娟之外誰都不重要。

　　吳望終於明白了，電梯指示的活下去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