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藍衣乾瘦老者面皮枯黃,一副病態,雙眼細長,隱露凶光,眉毛稀疏,雷公嘴,後背微微弓起,兩隻手長得格外顯眼,較常人長了許多,直直垂在身體兩側,一對招風耳分列頭部兩側,那副樣子很像是一隻大猿猴。
但是猿猴卻絕不會擺出這等雍容富貴的儀態。手上搓著一對獅子頭玉核桃,乾瘦若雞爪的一隻手腕子上,竟然佩戴著一隻碧綠晶瑩的上等翡翠鐲子。
江雲天感到甚是納悶,因為他生平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男人手腕上戴鐲子的,好奇之下,忍不住多打量了那藍衣老者幾眼。
那藍衣老者剛剛步出艙外,一眼就看到了岸上圍觀金漆大船的人群,大概是非常不喜歡眾人的圍觀,臉上的表情很是有點不大高興。
他眉頭使勁皺了皺,卻又顯得有些無可奈何,嘴皮子張合幾下,嘟囔了幾句,像是吩咐身邊的人什麽話。話音未落,就見他身邊的一名黃衣勁裝漢子轉身跑向後艙,須臾之後,從艙內牽出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
這名黃衣勁裝漢子牽著馬,從鋪好的踏板上面快步向岸邊走來,只見那厚木踏板因為人馬的走動,開始上下搖晃起來,岸邊圍觀的眾百姓齊齊發出了驚呼聲。那個藍衣的乾瘦老者,卻毫無懼色地緊緊躡在馬後,一齊沿踏板走向河岸。
江雲天細心觀察之下,立刻發覺到那藍衣老者的身手不凡之處,他行走中,雖然像是有意作出一副十分擔心的神態,其實他的足下卻穩健異常,不管踏板上下搖晃的多麽厲害,他的一雙腳步卻都如釘在踏板上一般的穩當。
人馬上岸之後,黃衣勁裝漢子立即向老者深深一鞠躬,這才後退幾步,轉身告退,黃衣老者卻是十分不耐煩地揮了一下袖子,遂即翻身上馬。
面前圍觀的人群紛紛讓開一條道路,只見藍衣老者沉著一張雷公臉,霍地抖動手上繩索,胯下棗紅馬奮開四蹄,刹那間絕塵而去。
黃衣勁裝漢子回身看著黃衣老者遠去之後,原本有些繃緊嚴肅的面孔,卻又現出一副神情松弛下來的模樣,兩隻大手揮動著,像趕雞似的驅散了岸上圍觀的眾多百姓,等圍觀的百姓全都散盡,他用力地咳了一聲,吐出一口濃痰,這才重新由踏板上快步走回金漆座船。
那座連接金漆大船和河岸的厚木踏板,隨即又被原來抬出的幾名青衣漢徐徐地抽回了艙內,片刻之後,金漆大船上的一切又恢復到原有的樣子。
親眼目睹了渡口的這一幕,江雲天的心裡一刹那間又想起了很多很多,只是,他所聯想的這些事對他未說,目前來看實在都是不關自己的閑事。
正所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人們對於不關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多半都會抱著一種隔牆觀望的悠然態度,江雲天當然也不能免俗。
他從渡口返回到四季香客棧以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先到後院安置好了他那匹心愛的烏騅馬以後,他這才轉到前面的飯館堂房裡用飯。
江雲天一進前面的飯館,第一眼就注意到店前所拴著的四匹青色的高頭大馬,馬的顏色、狀態以及其背上的鞍轡、扣環等,看起來格外眼熟。
他再轉向店內吃飯的幾條桌案處一打量,內心禁不住又是一動,原來裡面已先有四位吃飯的客人在座。這四位客人的衣著和樣貌一入目,頓時讓江雲天想起到昨夜溪邊所見到那波馬隊中的四個漢子。
雖然那時是在夜晚,僅僅憑著有些昏暗的月光看不太清楚,
可是仔細觀察店內在座吃飯的這四人的衣著、神態、服式,再加上剛才觀察過拴在店外的四匹馬,這兩者相結合使他完全可以確定,這四個人肯定是昨晚追隨那輛金漆馬車的四撥馬隊中的一撥。對於這一點,他十分確信,至於認錯的可能性,那是完全不存在的。 店裡的沙掌櫃對於在座的這四個人顯出很是巴結的樣子,四人對坐的那張桌案上擺了滿滿一桌子的菜,還放了一壇開封的好酒。
常言說得好:“酒能亂性”,這句話說得真是沒錯。連著喝了幾杯酒之後,江雲天位置不遠處的這四個家夥開始形容囂張起來,一點也沒有了昨夜溪邊江雲天所見的那種謹慎刻板的姿態,整個人都變得很是放浪形骸,肆無忌憚。
此刻正是用晚飯的時間,飯館內除了這四個人以外,另外還有好幾個客人在用餐,大概是被眼前這四個人的聲勢所震懾,一個個都遠遠的坐在遠離四人的一邊。
飯館的堂房就一間,能擺放的座位本來就不是很多,那四個人的囂張模樣又使得其他客人都敬而遠之,如此一來,座位就更是不夠用了,江雲天來得晚,那四個人遠處的座位早就坐滿了,實在找不到座位,他也隻好在靠那四人很近的一個位子上坐了下未。
四個人無所顧忌地高談闊論著,手上也沒閑著,不斷地夾菜、喝酒,每個人都是杯到酒乾,臉上都是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江雲天的來絲毫不曾引起他們的注意。
他們好像一點也不擔心被旁邊的江雲天聽去自己說的話,於是,江雲天根本無須刻意傾聽,很自然的就能夠聽清楚他們四人所談論的每一句話。
一個黃臉酒糟鼻漢子的聲音最大,樣子也最囂張。這時只見他先是大口吃了一塊牛肉,隨後又連幹了兩杯酒,接著大大的吐出了一口熱氣,操著很濃重的河西口音說道:“幫主老人家吃肉,咱們手下人跟著喝點湯就行,有句老話說得好,咱們這叫‘禿子跟著月兒走——沾光’!”
他話才出口,便仰起自己粗壯的脖子,情不自禁的大笑起來。
他對面一個紅臉漢子對於他說的話十分讚同,一邊嚼著嘴裡的菜,一邊頻頻點頭,不時由鼻子裡發出“嗯”的一聲。
“在我看來,這應該叫走運!”紅臉漢子慢吞吞地說道,“咱們誰能看得出來,那麽一個瘦高的糟老頭子,竟然會是久居關中,名聞西北一帶的‘淘金老人’?這老家夥這麽一死,河西一帶的兩個金礦場,可就全落在了咱們幫主老人家手裡了。聽人說淘金老人手下的那兩個近礦場, 一年就能產出滿滿一大車的金子!這麽一大筆無法形容的財富,現在已是完全落入我們幫主的手中,這難道不是該說我們幫主走運嗎?”
另一個矮些的漢子有些忿忿道:“真還別說,這個淘金老人那一身本事還真是厲害的很呢!這次要不是我們幫主親自出馬對付他,換成其他人,還真不是是那老家夥的對手!”
黃臉酒糟鼻大漢大聲道:“那是當然了,他要是沒兩下子,根本不可能在西北道上混到今天這種地位和名氣?”
紅臉漢子補充道:“這老家夥聽說早些年發大財啦!”
“聽說……”矮些的漢子把身子向前探了一下,然後一隻手遮著自己的半邊嘴,說道:“聽說咱們幫主早年的時候就是被淘金老人這個老小子給逼出了西北一帶,而且還曾在這個老小子手上吃了一些苦頭,所以這一次咱們幫主是下定決心要把自己的面子贏回來。”
“豈止是要把面子贏回來?”黃臉漢子大笑道“咱們幫主這次不但是要回了自己的面子,還要了對方的老命。”
矮些的漢子說話似乎比較保守和悲觀一點,並不似其他三個人那麽自信和樂觀。
“可是咱們把話重新說回來,”他聳著粗短的眉毛,頓了一頓,又接著說道,“不知道你們幾個看出來了沒有?咱們幫主老人家,自從那天從月亮橋回來以後,可就沒再下過那輛金漆的馬車。”
月亮橋這個地名聽起來好熟啊?江雲天心裡一動,趕緊停下筷子,聚精會神地往下接著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