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趕到疊翠莊,卻在門口遇見了沈念珠。
沈念珠下了馬車,一眼瞄到了準備走進大門的葉知秋,大聲呼叫道:“喂,那誰,你給我站住。”
葉知秋回頭一看,是沈家大小姐,但聽她說話沒禮貌,便不理會她,徑自走了進去。
沈念珠氣極敗壞,甩下丫頭,快步跟了上來:“你沒聽見我喊你?”
葉知秋停下腳步側轉身子,沒好氣地應道:“你喊我?你知道我叫什麽名字麽?”
“我管你叫什麽名字,我叫你站住你為何不聽?”沈念珠的語氣一如既往地霸道。
“我又不是你的下人,為何要聽你的?即便是你的下人,你也要有個主人樣才成啊。”
沈念珠聽到葉知秋諷刺她沒個主人樣,更氣了,鼓起個腮幫子罵道:“你少來駁嘴,你累我被人挾持,我正要找你算帳。”
“我才要找你算帳呢,如果不是你,我那日早就把郭慕紅拿住了,何必多生枝節?謝家已通知親友勿來觀禮,你不在家呆著卻無端端跑來,這不是自取其辱嗎,這怪得了誰?”
葉知秋一通反駁把沈念珠氣個半死,直指著葉知秋罵道:“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葉知秋實在不耐煩跟沈念珠糾纏,略略施展輕功,把她甩了開去。
沈念珠更加惱火了,在後面哇哇叫道:“你,你,你給我停下來,我還沒說完呢。”
葉知秋剛進謝宅便看到了芷香芸香,正想上前問訊,轉眼卻看到了謝老太太跟沈心萍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葉知秋上前施禮,謝老太太打量了她一眼,微微笑道:“葉小姐,聽說你用計讓郭慕紅主動承認了罪名,老身真是佩服啊。”
葉知秋心想,如果不是你最後的關頭反悔,我也不會被逼得想出這一招。
不過她當然不會再提此事,當下笑道:“老太太過獎。老太太和夫人這是要上哪啊?”
沈心萍平時甚是賢淑和善,待人也很和氣。不過今天好像對葉知秋有意見,鼻孔重重哼了一聲,把頭扭過一邊不答她的話。
葉知秋有些摸不著頭腦。
謝老太太瞪了兒媳一眼,呵呵笑道:“啊,我們趁著風和日麗,探訪親朋去。葉小姐,你來疊翠莊是?”
“啊,我有點事情找謝公子商量。”葉知秋答道。
沈心萍冷冷說道:“明堯今秋科舉,此刻正在用功呢,恐怕不方便被打擾。”
原來沈念珠在她姑姑面前,把嫘祖旦發生的事全都歸綹到葉知秋的頭上,還說葉知秋對她兒子有不良企圖,一門心思攀附謝家雲雲,惹得沈心萍對葉知秋起了厭惡。
葉知秋雖然聰明,但哪猜得到這些,當下有點尷尬。
謝老太太咳了一聲,說道:“書讀累了,偶爾有良朋來訪也是好事情。芸香,你帶葉小姐進去吧。”
沈心萍不敢反駁婆母的話,便不作聲了。
謝明堯此刻在東廂的書房裡,他書看膩了,摘下一朵月季,正在一瓣一瓣地數著,那花瓣鋪了一桌子。
葉知秋見狀笑道:“謝明堯,你可真是夠無聊的。”
謝明堯轉身一看,又驚又喜:“甚麽風把你吹來的?我本來想出去找你們玩的,可是我娘不讓。”
“正是呢,剛才我碰到你娘,她好像很不高興我的樣子。”
“還不是我那個煩厭的表妹搗的鬼。”
謝明堯把沈念珠嚼的舌頭說給了葉知秋聽,
葉知秋伸了伸舌頭:“難怪會如此。” 兩人說了幾句閑話,謝明堯有些奇怪,問道:“你葉大小姐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說吧,找我什麽事?”
葉知秋笑了笑:“猜對了,其實我這次來,是想要你幫忙的。”
“你還有什麽事要我幫忙的?”
“你可聽說那個神偷‘細無聲’?他去天香樓偷地契被祝融夫人捉住了。”
“這幾日天天傳這個,怎會不知道?這事與你有關系嗎?”
“有關系,我要把‘細無聲’救出來。”
葉知秋聲音很平靜,卻把謝明堯嚇了一大跳,他驚呼道:“葉知秋,你難道瘋了嗎?”
“你才瘋呢,我不知道多清醒。”
謝明堯定了定神,說道:“我祖母說了,祝融夫人的武功深不可測,何況天香樓安防嚴密,你怎麽救人?”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你只需幫我對付祝融夫人即可。”
謝明堯的心又咯噔了一下,睜大了眼睛:“還說你沒瘋,你何止是瘋了,簡直是失心瘋!我會那麽笨,給你推著去送死?”
葉知秋見謝明堯神色駭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淡定地說道:“你當然不是祝融夫人的對手,你只需應付她一招,隨即認輸便是,不會丟了性命的。”
“輸了如何能救出人來?”
謝明堯這下有些好奇了。
“你別管,到時我會排好的。你答不答應?”
“好。說不定我以後也要找你幫忙哩。”
“你又什麽事要找我幫忙啊?”葉知秋問道,心想:“這些男人都是怎麽啦,怎麽個個都是求回報的。”
“我娘跟舅舅有意讓表妹嫁給我。”謝明堯開始唉聲歎氣了。
“可我喜歡的是白錦,這你是知道的。即使我不能跟白錦在一起,也絕不會喜歡我表妹,我最煩她。”
葉知秋點了點頭:“你表妹性子不改的話,的確不是你的良配。那你祖母呢,她怎麽說?”
“我祖母沒有同意,但也沒有反對,她說一切等到秋試之後再說。”
“老太太是個精明人,她內心估計並不想沈念珠當孫媳,但又怕得罪你舅舅江寧織造司郎中,所以隻好推延一些時日。”
“那你能幫我想辦法嗎?”
“離秋試還有幾個月呢,到時再想辦法不遲。”
兩人正說話呢,沈念珠進來了,她很不滿意葉知秋“纏”著她表哥,一手就推向葉知秋。葉知秋輕身一閃,沈念珠猝不及防,摔了一個小跤,手皮被地板擦紅了。
沈念珠站起身來,手掌火辣辣作痛,不禁怒火中燒,隨手拿了個墨硯又向葉知秋擲來。
葉知秋秀眉一皺,心想這個沈念珠真是不知好歹,這麽驕橫任性的大家閨秀還是真少見,難怪謝明堯會煩厭她。
“看來要給個教訓她才行。”
她頭也不回,漫不經心伸出手指一彈,墨硯立時激射回去。
沈念珠隻學過一點花拳繡腿,怎麽閃躲得過瞬間劃到門面的墨硯,整個人不覺嚇呆了,眼看便要被砸中額角,血濺當場。
謝明堯沒想到葉知秋會突然發難,也自嚇了一跳,“哎呀”一聲,搶救不及。
墨硯堪堪碰到到沈念珠鬢邊的發絲,卻突然拐了個彎,從旁掠過,最後落在了書案之上。
不過已有幾滴墨汁濺在了沈念珠的額頭正中。
葉知秋縱聲長笑:“謝明堯,其實你還是挺關心你表妹的嘛。”倏地伸出兩隻手指往沈念珠額頭點了幾下。
謝明堯剛松了口氣,又被葉知秋的舉動驚呆了,失聲叫道:“你在幹什麽?”
“幹什麽?當然是給點顏色她瞧瞧呀。”
說話間,葉知秋已收手轉身。
謝明堯一看,她的指尖有幾絲黑色,怔了一怔,這是怎麽回事?不過還好沒見血。
沈念珠此時回過神來,大發嬌嗔:“表哥,嚇死我了!”
“念珠,你沒事麽?”
謝明堯望著表妹,卻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
過了一會,實在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原來沈念珠額頭上赫然畫著一隻呲著獠牙的虎頭,雖然只有廖廖幾筆,卻活靈活現。
給點顏色她瞧瞧,想不到真的只是顏色而已,謝明堯放下心來。
“表哥,你笑什麽呀?”沈念珠嘟嘴問道,她還未明白自己已被人家捉弄。
謝明堯止住笑聲,指了指洗硯的那盆水:“你自個瞧瞧吧。”
他走到葉知秋身旁,低聲說道:“原來這顏色卻是黑色,你畫得還挺象。”
“象什麽,母大蟲麽?”葉知秋掩著嘴笑。
謝明堯怔了怔,母大蟲?這可不正是自己給沈念珠取的外號?
“謝公子,你好好陪你表妹說話吧,我安排好之後再來找你。”
葉知秋話聲剛落,不待謝明堯答話,閃身便出了東廂房,她走得很急很快。
當然得快快走,再不走,沈念珠的“河東獅子吼功”可不是開玩笑的。
果然,房裡很快傳來了驚天動地的一吼。
“葉知秋,我要殺了你!”
※※※
出了疊翠莊,葉知秋下一步要到天香樓去,她要找祝融夫人。
經管元仲通傳,祝融夫人願意見她,讓她上三樓去。
天香樓的第三層葉知秋已不是第一次上來了,她左看右看打量著這間屋子,屋裡的布置依舊是雅致非常,祝融夫人依舊是戴著帷帽見不著面目。
葉知秋突然發現這間屋子多了兩三面鏡子,原來只有七八面的,現在卻有十面。
她再仔細地數了數,沒錯,是十面。
心裡暗暗好笑:“這祝融夫人也太愛美了吧,這麽多鏡子,她照得過來嗎?”
“葉小姐,你找我到底什麽事?”祝融夫人低沉的聲音從帷帽裡傳了出來。
“我想你把細無聲放出來。”葉知秋朗聲說道。
祝融夫人聽了,初時一愣,繼而哈哈笑道:“葉知秋,你這話豈不令人笑掉大牙?憑什麽呢?”
“我知道夫人你也不可能無緣無故把人放了,所以我是跟你談條件來的。”
“哦,你找我談條件?這話倒有些意思。好,你開出什麽條件,盡管說來聽聽。”
“我想跟你定一個比武分勝負的賭約。你方出三個人,我方也出三個人,一對一比武,三局兩勝。”葉知秋平靜地把條件提了出來。
“越發有意思了,你的意思是你勝了,我就把那個神偷給放了,對嗎?然則你若輸了呢?難道你也給我當一輩子奴隸?估計你父兄就不會放過我,天天要來天香樓吵鬧。你有什麽令我感興趣的條件沒有?”
“夢、溪、筆、談,不知道你有興趣沒有?”葉知秋一字一頓,緩緩地說出來。
“《夢溪筆談》在你的手裡?”祝融夫人吃了一驚:“你就是那個偷書賊?”
“書是在我手裡不錯,但卻不是我偷的。”
“不是你偷的怎麽會落在你手裡?”祝融夫人冷冷地反問。
“夫人明察,我哪有本事從天香樓偷書呀?至於書是怎麽得來的,你可以當我是用錢買來的。”
祝融夫人哼了一聲,不答話。
“據我所知,這本書是夫人您的家傳之寶吧?丟了可惜了。我現在就給您一個失而復得的機會,只要您贏了我,這本書我雙手奉還,否則您就得放人。”
祝融夫人自負之極,從來沒遇過別人敢向她正面挑戰,聽了葉知秋的話不怒反笑。
“為了一個小偷,你居然有膽量向我挑戰!就憑你這份勇氣,我答應你。”
“我話還沒說完呢,既然是比賽,當然也得有規矩。”
“好,你說!”
“一對一打鬥,點到即止,如果對方認輸了,便不能再出手傷人,你同意嗎?”
葉知秋提出這個要求,是知道自己一方跟天香樓相差很遠,就是比鬥輸了,大不了把原先許給杜蔓青的《夢溪筆談》還給祝融夫人,最重要的還是身體無損。
“我隻志在要回那本書,又不是想要人性命,這點我同意。”祝融夫人答應了葉知秋的要求。
“好,那接下來就該說雙方的人選了,定下之後,不能更改。不知夫人想用哪幾個人出戰呢?”葉知秋問道。
“這個小鬼奸滑得很,我且看她打的是什麽主意。”祝融夫人暗暗思量了一下,先不回答葉知秋的話,反問道:“那你方出戰的又是何人呐?”
葉知秋恭敬地回答:“我還能出何人呐?不過就是我兄妹二人,另外疊翠莊的謝明堯是我的朋友,他答應助戰。”
祝融夫人聽了,心裡暗暗發笑,這三個人中,只有葉知遠的武功稍為能看,葉知秋這著豈不是以卵擊石?
但她嘴裡卻道:“原來你們出戰的都是年輕才俊,真是後生可畏啊。”
葉知秋呵呵笑道:“你們天香樓才是人才眾多,我聽說有個二廚子的武功便不在一流高手之下。不知夫人可會派他出戰呢?”其實黃寧坤哪裡是個二廚子,他可是天香樓頂尖的打手。
祝融夫人暗忖,天香樓除了自己,便數管元仲武功最高,其次黃寧坤。而其余眾人不過是二三流,不要說葉知遠,連葉知秋、謝明堯之流可能也敵不住。
她為了保險起見,遂道:“既然你說了,我就讓那個二廚子黃寧坤也算作一個吧,另外還有我、管元仲。葉小姐,你看我都親自出場了,算是給你面子了吧,哈哈。”
葉知秋暗罵了一聲老狐狸,她佯裝有點吃驚的樣子,說道:“夫人親自出場,好極好極,那管掌櫃笑彌佛一個,他竟也是個高手麽?”
“管元仲做生意還行,武功最是稀松平常不過了,我天香樓沒人,隻得把他也算作一個。”
“既然夫人已派出人來,那麽介意我來安排誰與誰比試麽?”葉知秋又問道。
她這句話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在賭祝融夫人心高氣傲,托大不會駁回。如果祝融夫人不同意自己的安排,這場比武就亳無勝算可言。
祝融夫人心想:“我方任意一人,也能打贏你方武功最高的那個。”,便爽快應道:“當然不介意。”
祝融夫人是高傲,但她卻不是托大。在她心中,就目前雙方的實力而言,即使葉知秋用田忌賽馬的方法,也一點勝算都沒有。
她甚至暗暗好笑:“三人中武功最強的葉知遠,想贏我方最弱的黃寧坤,或許還有一絲希望。至於其他兩人,無論用什麽方法,也是沒有辦法取勝的。”
“我知道了,葉知秋這丫頭,她肯定以為管元仲不過是個略懂武功的掌櫃,卻不知道管元仲的武功還在黃寧坤之上,她與謝明堯加起來也不是對手。”
“哼哼,這丫頭自以為聰明,終須聰明反被聰明誤!”
正是:立意報恩救神偷,何惜硬碰天香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