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突然開口道:“謝明堯,你跟我說說話好嗎?”
“說些什麽啊?”
“隨便。天南地北,家國大事,閑話家常,什麽都可以,我隻想聽到有人跟我說話。”
謝明堯怔了一怔,他根本不明白葉知秋的意思,但為了避免她在沉默中鑽牛角尖,還是開始說了:“能不能讓白大人拖延一下提堂時間呢?”
“不能,就算不提堂了,你的祖母與舅舅去趟衙門說撤訴,結果還是一樣的。除非章大人在此地,用他的官威壓著,也許能拖延一些時日。”
謝明堯見此路不通,便轉換話題:“白小姐最近好嗎?”
“不知道,從她中了無影針後,我好多日沒見著她了。”
謝明堯嚇了一跳,驚叫道:“白錦中了無影針?那……”
“放心,她沒事。正因為連白錦都中了針,我更是非得想辦法治郭慕紅的罪不可。”
謝明堯聽說白錦沒事,放下心來,感歎道:“你說同樣是女人,為什麽白小姐這般溫柔可人,你那樣彎彎腸子,郭慕紅卻如此凶惡呢?”
“嘿,還捎帶上我了?”
“是你自己講的,天南地北,什麽都可以說。”
“所以說一樣米養百樣人,這世上什麽人沒有?別說女人有各種各樣的,你們男人也一樣。”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用不著拘禮,友情往往就是這樣不知不覺增進的,他們二人是越來越有老朋友的味道了。
“你說余逸年這樣的人才,既會造琴又會設機關,錢肯定賺得很多,為什麽他還會夥同郭慕紅去做私鹽生意呢?”
“人心不足蛇吞象唄。”
兩人沒施展輕功,不慢不慢地走路。走著走著,謝明堯突然說道:“葉知秋,我想起一個故事,或許說出來有些幫助,你要聽嗎?”
“真的?快點說出來。”葉知秋喜道。
“仁宗年間,包拯包大人曾任開封府尹。有一次他審理一樁殺人案,明知道那個人就是真凶,但卻沒辦法讓他認罪,你猜包大人最後怎麽辦?”
“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包大人夜設陰曹地府,他作閻官,王朝馬漢扮作牛頭馬面,公孫先生扮作受害人的冤魂向閻官狀告凶手,嚇得那凶手原原本本把犯罪事實說出來。”
“那你的意思是我們依樣畫葫蘆,讓人扮作章夫人的鬼魂去嚇唬郭慕紅嗎?”
“是呀,或許這樣可以令郭慕紅認罪呢,何不試試?”
葉知秋望了一眼謝明堯,見他神態甚是認真,暗想道:“包大人夜審陰曹的故事,近年來早就被說書先生說爛了,不然你怎麽會知道這個故事的?用它來對付郭慕紅,簡直癡人說夢。”
不過她不願打擊謝明堯,便搖頭道:“沒用的。這招對付那些對死者有愧疚之心的膽小之徒或許有用,郭慕紅何許人也?凶悍、狠辣、精細、最重要的是毫無愧疚之感,你認為扮鬼就能嚇著她,恐怕你沒葉著她,反而被她嚇著了。”
謝明堯見此計又不通,不免有些垂頭喪氣:“你說那郭慕紅的心腸怎會如此歹毒,害死了人,一點愧疚之心也沒有呢?”
“是啊,害死了人連一點愧疚之心也沒有,世界上居然有如此鐵石心腸之人。”葉知秋隨口應道。
“不過我還是相信這世上善良的人多,歹毒的人少。”謝明堯在祖母的庇護下,讀的是聖賢之書,何曾見識過人性的惡毒,所以骨子裡頭還保持著一份赤子之心。
葉知秋笑道:“沒想到你對人性還是很樂觀的嘛。”
突然有一個念頭在她的心裡冒了出來,她又問道:“你剛才說這世上善良的人多,毫無愧疚之心、鐵石心腸的人少是不是?”
“在我看來是的。”
“那你認為余逸年會不會心地不太壞,有愧疚之心呢?”
“這我哪知道?”謝明堯對葉知秋突然問起余逸年,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葉知秋心如電轉,她看到了一絲希望。
她清亮的眼神閃了幾閃,問謝明堯:“你能模仿別人的筆跡,而且分毫不差嗎?”
“我不會。你問這個幹嘛?”
“看來是沒辦法了。”葉知秋的眼神又變得暗淡了。
“我不會,可有一個人會。”
“誰?”
“這個人你也認識的,就是白錦的哥哥白熾。他模仿他人的字跡連本人都分辯不出來,不僅如此,他還能雙手同時寫出不同的字來。”
葉知秋怎舌道:“白熾竟有如此才能,為什麽我不知道?白錦從來沒提過。”
“他們兄妹倆都是謙遜之人。”
葉知秋想了想,好像還真是,原來自己身邊有本領的大有人在。
“好,那麽兵分兩路,你去白府找白熾,不要讓他走開。我去一趟余逸年的秘室,很快到白府與你們會合。”
葉知秋說完,轉身便向逸桐坊奔去。
謝明堯怔怔地望著葉知秋的背影,知道她又有主意了。
這才明白她為什麽會讓自己不斷地跟她說話,原來她是想通過對話去捕捉解決問題的靈機一觸呢。
真是一個聰明絕倫的女孩子。
※※※
葉知秋在余逸年的秘室翻找了一遍,除了天籟的圖紙,沒有更多的相關的線索。她顧不上這些,拿了一堆圖紙和一迭余逸年用剩的空白紙張,裝了就走。
趕到到白府時,謝明堯及白熾兄妹已經在書房等她。
白熾皺起了眉頭,問道:“葉知秋,你到底什麽事找我啊?明堯兄說得不明不白的。”
“不是我不想說明白,是葉小姐也沒告訴我她想幹什麽。”
所有人都望著葉知秋,想知道她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麽藥。
葉知秋不慌不忙,笑著請求白熾:“白大哥,聽說你能模仿他人的字分毫不差。我是想你模仿余逸年的字寫一篇劄記。”
“為何要模仿余逸年寫劄記呢?”三人同聲問道。
“謝明堯,你說過這世上善良的人多,毫無愧疚之心、鐵石心腸的人少是不是?”
“我是這麽認為的,可這句話與劄記有什麽關系?”
“我也說過余逸年會不會心地不太壞,有愧疚之心呢。”
“余逸年死都死了,他有沒有愧疚之心也於事無補啦。”謝明堯被葉知秋說得一頭霧水。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不管真實的余逸年到底有沒有愧疚之心,我現在都要假設他有。他害死了無辜的章夫人,心裡愧疚,無法宣泄,只能寫在劄記之上,我要用這篇劄記去逼郭慕紅認罪!”
眾人這才明白葉知秋打的是這個主意,但白錦還是有疑慮:“就算余逸年真的會愧疚,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與郭慕紅有什麽相乾?能逼得郭慕紅認罪嗎?”
“當然這個劄記用字要考究一些,現在已無他法可想,只能事急馬行田吧,我也不敢擔保郭慕紅一定會上當。”葉知秋苦笑道。
死去的余逸年要想“寫”劄記只能是別人模仿他的筆跡,眾人把目光投向白熾。
“葉知秋,你要知道做假證去誘供犯人,這是犯法的行為,我可不會幫你的。”白熾明白了葉知秋的用意很是不悅。
葉知秋一聽急了,連忙懇求道:“我如若不這樣,郭慕紅就真的逍遙法外了。你就幫我一回吧,如果出事了全部推在我身上,絕不連累你們好不好?”
“我等寒窗苦讀是為了什麽?不就為了考取功名,考取功名又為了什麽?不就是做個好官嗎,一個好官豈會知法犯法?”白熾橫了葉知秋一眼,還是不同意。
“如果郭慕紅真的沒害人,我就算怎麽做假證也誘供不了她呀。”葉知秋勸說道。
她見白熾還是搖頭,推了謝明堯一把:“你去跟你的同窗說,包大人當年為了破案也假設陰曹地府嚇唬犯人呢。”
謝明堯是讚同葉知秋做法的,白錦也不反對,他二人一齊幫忙勸說白熾,誰知白熾卻是個強脾氣,面對最好的朋友與最親的妹妹勸說,隻低下頭去不松口。
葉知秋眼看著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急得衝著白熾吼了一句:“白熾,你這個死腦筋!”
不待白熾反駁,劈裡啪啦就說了一大串:“你那天在我家裡又不是不知道,白姐姐中了郭慕紅的無影針,性命垂危。如若不是郭慕白剛巧有事找我,白姐姐與我們就要人天兩隔了,你就是不為章大人章夫人想,難道你妹妹也不管,任由那郭慕紅繼續作惡嗎?”
提起中針差點送命,白錦的呼吸急促起來,她幽幽對著白熾說道:“哥哥,我知道你做人極有原則,但這郭慕紅真的是一個壞人。我想起章伯母,每每都要垂淚,這麽善良的人居然無辜被害。更可氣的是,章伯伯失去了伯母,他的余生該多麽難過呀。”
頓了頓,又道:“知秋做這件事,也不是為了她自己,你就當不是幫她,而是在幫我行嗎?”
白錦說這話時眼含淚光,溫柔之至、誠懇之至,就算是一個外人也要悚然動容,何況是自己的妹妹?
白熾終於被說動了。
“好吧,看在妹妹份上,我幫你寫。說吧,該怎麽寫?”
正是:一波三折疑無路,計窮生變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