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抱著‘天籟’回到家中,已近深夜。
葉知遠在她房裡等她:“你去哪啦?剛才娘到處找你,看她的神色很著急的模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啦?”
葉知秋知道哥哥明日一早要陪著章楶回浦城,不欲令他擔心,便道:“是我不好,與娘吵幾句嘴,到外頭透氣去了,明天我會哄回她的。夜深了,哥哥你明早還要趕路,快回房休息吧。”
“你呀,平時總喜歡貧嘴,這回把娘氣壞了吧?記得明天要哄回她。在家除了要孝敬娘之外,還要多多留心爹的消息,我送章大人去跟他的公子會合,估計也很快回來。”
葉知遠交待了兩句,回房去了。
葉知遠走後,葉知秋往閣樓裡一望,只見閣樓裡還有幾星燈火,隱隱約約傳來木魚聲,她知道母親沒睡,還在敲經念佛。
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母親向我說出這隱藏了二十年的秘密,想必此刻也是心緒不寧,可是叫我以後怎麽面對你呢?我今晚得好好想想,明日要說些什麽才能讓關系到回原先一樣。”
葉知秋又看了看手裡那張‘天籟’:“為什麽最近那麽多煩惱呢?算了,還是不想了。”她把琴收好,又暗暗將明天要說的話打了不知多少遍腹稿。
第二天一早,葉知秋正準備梳洗好去找她母親,卻聽到了敲門聲,她以為是婢女小蒿,打開房門一看,站在門口的卻是她母親盧端儀。
只見她滿臉憔悴,一夜之間,竟像老了十歲!葉知秋心裡一酸,淚珠兒盈上了眼眶,她低低地叫了一聲:“娘。”
盧端儀踏進房門,一把抱住葉知秋,不住呼喚著她的名字:“知秋~知秋~知秋,我的女兒呀~”
這一刻,再多的腹稿也用不上了,這天然的母女之情還需要說些什麽呢?怕不知道怎麽面對母親,怕母女的關系回不到從前,讓這些統統見鬼去吧,葉知秋隻想抱著母親痛哭一場,她甚至後悔昨晚不該問母親那個問題。
過了好久,盧端儀輕輕捋了捋葉知秋的秀發,母女倆坐於床邊上。
盧端儀一臉的疼惜:“昨晚你得知了真相,跑了出去,心裡很難過是嗎?”
“娘,對不起,我昨晚只是一時接受不了,現在想通了,就不怎麽難過了。”葉知秋的聲音有些乾澀,可這是她的真心話。
“想通了便好。”盧端儀低低地說道:“當初如若不是你爹救了我,我早就命喪黃泉,你也不會出生。”
“你生下來後,你爹一直視為掌上明珠,把你疼得不行,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以為我們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甚至差點忘了你不是海初親生的事實,沒想到卻被你無意中發現了,這才勾起了我的回憶。”
葉知秋低下了頭,道:“是我不好,我不該……”
“不,這事情不能怪你,該知道總是會知道的。”盧端儀溫言輕語地跟葉知秋說起那段往事。
“二十年前,我與你親生父親路過秦嶺的一個村莊,沒想到那村莊的人全都是土匪,他們把我二人劫持了,你生父哪裡是那些匪徒的對手,他趁機一個人獨自逃跑了,留下十月懷胎的我在那村子裡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萬幸的是,你現在的爹爹出現了,他帶著官兵進村來剿匪,把我救了。當天夜裡,你就呱呱落地,當時你爹喪妻也有三年了,他憐惜我孤苦無依,把我帶回了家。從此,你爹,我、知遠還有你就有了一個完整的家庭。”
“那我生父呢,
他還在人世間嗎?”葉知秋忍不住問道。 “我不知道,頭幾年海初還四處打探他的消息,但他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不過,就憑他扔下大腹便便的我跑了,他就不配做你的爹!我也是當他死了的。”盧端儀越說越激動。
“但是,但是,你當時……”葉知秋想起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杜蔓青,想問卻又不知道怎麽問才好,於是支支唔唔起來。
盧端儀看到女兒的神情,以為她對這事很在意,輕輕勸解道:“知秋,你爹當你如親生女兒,你哥哥對你也是疼愛有加,你可不可以不要在他們面前提起這事?”
“尤其是知遠,我與海初建立新的家庭時,他才三四歲,懂什麽呀?他是把你當親生妹妹的,當然他對我也很尊重,我也是把他當親生兒子一樣疼愛,我不想我們這個幸福的家庭產生哪怕一絲絲的裂縫。”
葉知秋低頭不語,盧端儀道:“知秋,女兒呀,你能不能答應我,答應我不再提起這件事情?”
葉知秋抬起頭來,看著母親那懇求的眼神,再看她那憔悴的容顏,這時她才發現,已經有幾絲銀發悄悄地染上了母親的鬢邊。
她咬了咬牙,答應了母親的要求:“好,我再也不提。”
盧端儀終於展顏笑了,只是這笑容包含多少種情緒,是舒了一口氣?是欣慰?還是無奈?葉知秋看不出來。
母女釋懷後,盧端儀又如往常一般在閣樓的佛堂裡敲經念佛,葉知秋卻把‘天籟’拿出來細細琢磨。
此琴造形優美,是古雅的落霞式,琴長約有四尺,七八寸寬,面板是有了些年份的上好桐木。
表面呈拱形,兩端有穿弦孔,七根天絲琴弦穿孔而過。另外面板上還鑲有十三顆美玉製作的徽,以標記音符。
琴底與面板形狀相同但不作拱形,在下半部挖出琴的腹腔,並開有龍池、鳳沼兩個出音孔,琴腹內還有兩個音柱,為天柱和地柱。
葉知秋對琴認識不多,她把琴翻過來轉過去,看了又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隨意拔動琴弦,聲音果然明淨靈動,不愧喚作‘天籟’。
“這琴自從到了章大人手中,章夫人曾用它彈奏過‘水龍吟’,並沒發生任何事,後來到了路問星手中,別的不知,昨晚他至少為我彈奏了‘卜算子’,也沒見有何異常啊,可如果沒有異樣,何故會有人想偷它呢?難道那賊人僅僅是因為它的價值嗎?”
她左思右想,又用她不成熟的指法彈奏了好幾隻曲子,皆無異常。
一連兩天,葉知秋實在看不出琴有端倪,她想起丘小松家裡的困難,便約白錦出去。
一路上,白錦見葉知秋帶著她穿街過巷,既不看首飾衣服,也不看文房四寶,奇怪地問道:“知秋,你要帶我去何處啊?”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葉知秋帶著白錦來到一個長長的告示欄前。
這個告示欄並不是官府的告示欄,而是城裡的富商為了方便民眾所立,上面貼著尋人、雇工等林林總總的信息。
葉知秋隨手撕下了一張告示,白錦一看,十分不解:“知秋,你要買宅院?”
葉知秋點點頭:“你看這宅子,在東林巷,離白馬書院不遠,是不是適合有適齡兒童的家庭居住?”
“但你已過了上學的年紀了,還是你準備成家了?但我好奇,你平時的錢總喜歡用來搗鼓雜七雜八的東西,這時哪有那麽多錢可以買房作嫁妝呀?”白錦取笑道。
葉知秋啐了一口:“去,我買這宅院又不是為了自己。走,我們去瞧瞧。”
她們找到了宅院的主人,到東林巷看那所宅院。
宅子不算大,前面有一個露天的小庭院,正屋裡有一個客廳三個房間,兩端分別建有廚房、柴房、茅廁。戶型方正、光線充足,葉知秋甚是滿意。
“房子倒也不錯,只是不知道賣個什麽價錢?”葉知秋問道。
“銅錢二百貫。”房主人伸出了兩個手指。
“能便宜一些嗎?”
“這價錢已經很相宜了,如若不是我們舉家南遷,也不會這麽便宜就賣了。”
葉知秋打量了周圍一眼,又考慮了一會,同意了房主人開出的價錢:“那好吧,就二百貫,不過你能不能把家具留下?”
“我們南遷,也實在不宜搬動大件家具,本想另外找買主,看你如此爽快,就都留給你們吧。”房主人還是挺好說話的。
葉知秋收了房契,交付了銀錢,那房主人道:“兩位,你們跟我過來。”
白、葉二女互相看了一眼,跟著他走進了柴房。
房主人拔開柴草,下面鋪著是青磚,葉知秋不明所以,正想問話,房主人拿著一根燒火鉗,撬開三個青磚,裡頭竟露出一邊通道來。
葉知秋吐了一下舌頭,道:“好隱蔽的一個地窖。”
房主人笑道:“兩位以為這是儲物的地窖?”
“難道不是?”
“咱下去看看吧。”
白、葉二女跟著房主人從通道走了下去,裡面居然很寬敝,有兩個房間,其中一間還有床鋪被褥,另一間放了幾個架子。
“兩位,這個地室是我挖來以防萬一所用的,現在這屋子既然已經屬於你們了,我留著這個秘密也沒用,讓你們知道也好以後以防萬一。”
葉知秋稱謝,笑道:“二百貫能買這房子,太值了,先生果然是厚道人。”
三人走了上來,放回了那三塊磚,又鋪上柴草。
葉知秋一看這柴房,如若房主人不告知,誰會曉得下面居然有個秘室?
送走了前房主,白錦好奇地問道:“你哪來的這麽多錢,又為何要買這宅院?”
“錢是我賺的,至於為何要買這宅院,你跟我再到一個地方便知。”
葉知秋帶著滿腹疑問的白錦來到丘小松家裡。
白錦出身富貴,從未見過如此殘破簡陋的房子,她瞪大了眼睛,簡直不相信這是人住的地方。
蘇百柔還是在床上躺著,她的兩個小孩在用那口破鍋下著面條,看見葉知秋來了,跑過來抱著她。
“百柔姐,你今日好些了嗎?”葉知秋笑著問候。
蘇百柔看到葉知秋帶著一個美若天仙的姑娘一同前來,連忙說道:“好些好些,這位姑娘是?”
“她是我的好朋友白錦。”
白錦向蘇百柔施了一禮:“百柔姐你好,叫我白錦就行了。”
蘇百柔趕緊掙扎還禮,白、葉二女按住了她,扶她坐了起來。
葉知秋拿出剛才在路上買的炒粟子,招呼那兩個小家夥來吃,問道:“小松呢?”
蘇百柔道:“你那天給了我兩貫錢,一貫我看了大夫吃了藥,另外一貫小松拿去了,他說要弄些香梨拿去叫賣,掙點錢過活。”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果然沒說錯,我像小松那般大時,還天天跟我哥哥搶吃的、搶玩的呢。”葉知秋歎息道。
她掏出一張房契,遞給了蘇百柔。
“百柔姐,我在東林巷買了一間宅院,雖說不大,比你這裡還是強了些。你們全家搬去住吧,那兒離書院不遠,小松正好可以去讀書識字,你叫他不要再去賣梨了,你們的生活,我會幫忙想辦法的。”
蘇百柔愣住了,她實在沒想到這個穿衣打扮不甚華麗的姑娘,會送她房子!
她哪敢把房契接過去?過了好一會,才推卻道:“這,這我們怎麽受得起知秋妹子你如此大的恩惠?實在不能收。”
葉知秋笑了笑,她想起蘇百柔是個要強的人,上次沒其他人在場,她尚且推掉兩貫錢的資助,這次有白錦在,她哪裡會輕易接受?
她想了一下,用商量的語氣說道:“我最近得了一筆錢,也沒花處,所以買了一小棟宅院,原本來是方便小松他們上學的。如果你不願意平白收下,那麽就當是我借錢給你們買的,等小松兄妹長大有出息了,再把錢還我,你覺得怎樣?”
白錦此時才明白葉知秋為何要買房,她見蘇百柔還是不敢接,從旁勸道:“知秋吃住不愁,百柔姐你就收下吧,就是不為了自已,也該想想你的孩子呀。再說了,你們不住,她還不是丟空在那裡,白白糟塌了更不好。”
蘇百柔見兩位姑娘說得懇切,不好再推了。
葉知秋又掏出一疊交子:“這裡有五十貫錢,給你治病,買些油鹽米醋、添置衣裳、還有就是給先生束修用的。”
要知道平常勞工不過五六十文一天,即算是葉知遠,一個月的奉祿也不過五六貫錢,這五十貫錢於平民百姓來說,實在是很大一筆錢了。
當下蘇百柔兩行眼淚“刷”地就往下流:“姑娘真是為我們設想得周到,你的大恩大德,我們真是不知如何報答。”說完就要下床給葉知秋行禮。
葉知秋最怕這些,連忙按住她:“我最怕聽見這些客氣話,焉知不會有那麽一天,我要你們來接濟呢?”說完把房契與交子都交給了蘇百柔。
幾人又寒暄了幾句,葉白二女告辭出了丘家,葉知秋問道:“白姐姐,你肚子可餓了沒有?我們到天香樓吃燒鵝去。”
白錦還在想著丘家的情形,她搖了搖頭:“看到還有連飯都吃不起的人家,我們怎麽好如此奢侈呢,還是別去天香樓了吧。”
“既然如此,那不如到我家吃飯吧,好久沒聽見你彈琴了,我最近得了一張好琴,音色極美。”
“你原來學琴沒學好,說再也不彈了,怎麽會弄了一張琴來玩?莫不是你賺的錢太多沒處花?”白錦微微有些詫異,便打趣葉知秋。
“瞧你這話說的,這琴不是我買的,是別人送的,你怎麽也猜不到這張是什麽琴。”
這一下可勾起了白錦好奇之心,但葉知秋不肯告訴她,只是說:“去到我家,你自然知道這張是什麽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