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功夫！”

　　趙破緊隨年輕胖和尚走船艙，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拍掌稱讚，“百年前，有佛門祖師單葦橫渡天下第一江，百年後，有老僧半葦橫渡漓花江，我曾感歎未能得見前者，實為遺憾，但今日能見後者，也算了卻一心願。”

　　明秀似是沒料到小舟上還有別人，微微一愣，朝趙破行個佛禮，“善哉！施主謬讚了，我無德無能，不敢與祖師相提並論。”

　　然後看向空禪，面容慈悲，悲天憫人，道:“空禪師弟，交出聖佛舍利子，我便就此離去，不再糾纏，否則，你逃到天涯，我追到天涯，逃到海角，我追到海角，直到拿回聖佛舍利子。”

　　空禪橫眉道:“難道我會怕你不成?莫說是你，就算是祖師複生親至，我也不會交出聖佛舍利子。”

　　一行水鳥從半空飛過，發出清脆交織的鳴叫聲，明秀微微一歎，“阿彌陀佛，空禪師弟，你這又是何苦?”

　　“何苦?”

　　“哈哈哈，好一個何苦！”

　　空禪忽然仰天大笑，而後不屑道:“我為什麽盜走聖佛舍利子，佛手山那虛偽至極的醃臢東西沒有告訴你原因?”

　　消瘦的臉皮如同皺起的紙張，明秀搖頭，“善哉，我閉關而出，只聽掌門說師弟你打傷看守舍利塔的同門，盜走了聖佛舍利子，其他的，卻是概不知曉。”

　　“萬法皆有由，諸果皆有因，”空禪神色微緩，忽而話鋒一轉，問道:“明秀師兄，何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阿彌陀佛，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說的是人要舍棄惡意，惡言，惡行，妄想，妄念，迷惑，顛倒，分別，執著等諸多障礙，便可得超脫，舍棄了人身，化身為佛。”

　　空禪道:“不錯，這才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真意，可惜佛手山上那人早已被香油迷了心，看不透這點，或許他能看到，只是不想看到。”

　　“他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真意曲解，在武林中傳言，無論什麽身份，無論男女老幼，無論之前手上有多少血債冤魂，只要放下屠刀，一心向善，拜入佛手山，沐浴虔誠，就能洗清罪孽，離地成佛。”

　　小舟上，空禪忽然激動起來，他大聲問道，“試問明秀師兄，若真如他所言，那些枉死的人就白死了嗎?不，不對，不僅沒有白死，反而成了行凶者立地成佛的憑仗?”

　　“一個滿手鮮血的人，若只要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的話，那佛，也太廉價了。”

　　“但我知道，真佛不是這樣的，真佛他慈悲眾生，卻不是濫好，對罪孽深重之徒，真佛會以怒瞋之面相對。”

　　“砰！”

　　忽然，空禪伸出一拳砸在自己胸前，殷紅的血水從嘴角流出，疼痛使得他的面容扭曲，卻不及心裡疼痛的三分，“明秀師兄可知，在你閉關之時，掌門他開了山門，收了臭名昭著的鬼門龍王沙通淵為徒弟?”

　　“嗯?鬼門龍王沙通淵?”趙破本在旁邊靜觀，聞言心中一動，暗道:“這人和鬼門蛟王沙通海是什麽關系?”

　　漓花江江面上，明秀沉默不語，鬼門龍王沙通淵臭名昭著，對於此人，他也有所耳聞，有傳言其好吃人肉，好飲人血，是個不折不扣的窮凶極惡之徒，掌門怎會將這樣的人收進佛手山?”

　　明秀正自不解著，空禪又說出一個更加令他吃驚的消息，只聽後者狠狠道:“而這鬼門龍王沙通淵，正是二十五年前害我滿門的凶手。”

　　不待明秀說話，

空禪複道:“鬼門龍王沙通淵進人佛手山後，我第一眼就認出了他，盡雖然他已經變成了個糟老頭子。”　　我再三苦求掌門，不要收鬼門龍王沙通淵為徒，掌門不僅不聽，反倒說我心性不定，出家人就該四大皆空。”

　　“於是我扮作送飯的小沙彌，趁著鬼門龍王沙通淵不注意，親手結果了他的狗命，剝了他的狗皮。”

　　“呵呵，二十五年前，他正值壯年，身強力壯，武功高強，殺我妻兒像踩死螻蟻般簡單，二十五年後，他已經老朽，我殺他就像殺狗。”

　　“掌門發現鬼門龍王沙通淵的屍體後，叫我去問話，我沒有什麽不能承認的，被鬼門龍王沙通淵害死的無辜之人，又豈止我的妻兒，他死有余辜。然而掌門卻對此大怒，說我沒有慈悲心，不適合再待在佛手山，將我驅逐出山門。”

　　“其實我知道，掌門這些年來大肆收留武林中的敗類，為的無非是他自己野心，想要壯大佛手山，消滅其余六大勢力，一統武林。”

　　空禪語氣不屑，“驅逐就驅逐吧，反正佛手山已經烏煙瘴氣，我沒有什麽留戀的。

　　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麽，聲音平靜了幾分，道:”除了聖佛。”

　　當年鬼門龍王殺害他的妻兒後，又來追殺他，若非聖佛出手，他早已經沒了性命。 是聖佛將他帶到了佛手山，替他治傷，教他武功，其中恩情，大過天。

　　有清風吹過，兩道細長的白眉垂落，紋絲不動，明秀道:“所以空禪師弟，你為什麽要盜走聖佛舍利子?”

　　空禪喟然一歎，“明秀師兄，你不覺得，如今的佛手山，已經不配供奉聖佛舍利子了嗎?我盜走聖佛舍利子，不為別的，隻想尋一處真正的清淨所在去供奉。”

　　明秀沉默良久，口念佛號，悲憫道:“阿彌陀佛，空禪師弟，你受苦了。但聖佛舍利子，不能落在別處，我必須拿回去。”

　　“為什麽?”

　　明秀微微一笑，“因為佛手山不是一個人的佛手山。”

　　看出了空禪的疑惑，明秀道:“誠如師弟所言，佛手山烏煙瘴氣，已經變成了一個藏汙納垢之地。正因如此，我更要拿回聖佛舍利子，因為只有這樣，我才有機會掃塵去濁，使佛手山重歸本來之面目，只有這樣，我才能讓佛手山免於成為一人執掌之私器，才能讓佛手山重新成為萬千佛徒的佛手山。”

　　空禪怔住，心潮起伏，良久良久，面對已經大變樣的佛手山，他想的是逃離，明秀卻選擇直面，而後者所要承受的，遠遠多於前者。

　　“阿彌陀佛，明秀師兄，我不如你。”

　　最後，空禪還是把聖佛舍利子交給了明秀，畢竟如果明秀真的能將佛手山整頓好，那是最適合供奉聖佛舍利子的地方。

　　明秀將聖佛舍利子小心收入懷中，消瘦的臉龐上散發出些許神異的色彩，“空禪師弟，待我掃盡佛手山之濁，你可願重入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