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籠上了四月的煙雨,零落的春意散發著清晨陽光醞釀後的暖意,給枝頭沾上一抹亮色。好似一切都會到過去,自己也沒有了逃避的理由,恭平這麽想著,伏在窗邊,時間已經過去一周了,之後,米幸也沒有再抵抗,把自己做的一切都坦白了,而翎的父親也為自己多年的罪過而買單。
“恭平,你姐讓你去吃早飯!”翎從一樓走上來,因為家中沒有人照顧起居,翎在找到工作前都暫住在恭平家裡。
“我知道了。對了,翎……”恭平的目光從風景裡掙脫,看著翎閑適的身影,自己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今天我要出去買東西,你一個人呆著沒事吧……”
“放心吧,還把我當你的那個女朋友呀!”
“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苒安翎現在是住在這裡嗎?”大門被打開,良浩身著正裝,禮貌地問候。恭平的表姐之前還對良浩的印象很不好,現在卻也禮貌地把他請進來。
“有什麽事出去說吧!”翎聽見聲響,趕忙從二樓下來。
“那就麻煩了。”
翎跟著良浩來到神廟,若不是發生這樣的事,昔日遊樂的場所也不會承載一份血色的記憶。“做吧,這邊是乾淨的。”良浩擦擦灰,示意翎坐下,但是翎卻搖搖頭,雙手抱胸,“有什麽話就直說吧,這裡沒有別人!”
良浩沒有生氣,同樣站起身,“沒什麽,我只是來告訴你你父親最後的處置結果。”
“那個的話恭平已經告訴我了,謝謝你,沒什麽別的事的話……”
“還有,十四年前的真相,不想聽聽嗎?”
“查了這麽久,連十四年前的案子都查明白了?”翎並不在意,但是還是願意聽聽良浩的推理。
“我本來想憑一己之力來證明自己的,沒想到最後還是依靠了我最不想依靠的力量,不,準確來說我根本就是被牽著鼻子走!”想到最後的線索是元善科長提示的,良浩的語氣就和之前恭敬的感覺不同了。
見翎低頭不語,良浩繼續說:“十四年前的那個夜晚,苒安仃徠被發現死於所讀小學的教學樓下,死因是頭部受重擊而死。當時在教學樓裡探險的仁治的證詞是看到仃徠自己跳了下去,但其實當時那幾個人就已經破壞過屍體,一些細節的線索沒辦法采取到。當時你說你是在家中,恭平也作出了不在場證明。”
“你把我早就聽膩的話一再重複,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們的最終結論,十四年前的凶手,就是恭平。”
簌簌的葉落掀起平底裡塵埃,老樹的樹乾灰黃斑駁,參差地沉澱著此刻的肅殺。翎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嘴角微微上揚。“這就是你查了十四年的結果嗎?真可惜……”
“當然,即便這個案件存在的時間沒有超過期限,法律也不會給予恭平所謂的製裁。”良浩並沒有因此而喪失掉底氣,反而更加有力地給予回應
“那天晚上,你其實也在學校,甚至有可能目睹了事件發生的經過。當時你們的話有很多漏洞,都被我父親給記住了。雖然恭平給你做了不在場證明,但是並不是沒有瑕疵,對同一時間段正在播放的電視內容進行闡述,看似無可挑剔,當時後來他們發現那個電視節目是有提前的光碟售賣的,只要提前看過就有可能作假,諸如此類。”
“是的,你沒有說錯。”
“我之前和我父親想的一樣,因為自己被家暴而把錯誤強加給奪走自己父母的愛的親哥哥,
所以你當時才沒有說出真相。當時後來我的一個同事,他是你哥哥同一個社團的後輩,從他那裡我了解到你哥哥並不是這樣一個人,至少他是愛你的。” “還有呢?”翎越發對良浩的推理產生興趣。
“我想知道你當時為什麽這麽做,所以我才來問你,這是只有你才能親口告訴我答案的!”良浩的語氣漸漸變成了命令。
“呼,”翎沒有想去理會良浩的問題,更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那個時候害怕極了,一個人腿都軟了,靠在四樓的牆角。我記得當時我哥已經到在那條走廊的盡頭了,仁治滿手都是血,不停地搖著我,嘴裡還念念有詞,但是我已經完全記不清了,眼裡只有我哥後腦杓不斷地流血。”
“看見我嚇得說不出話,仁治也顧不上我,其他兩個人馬上就來了,他便把我哥奄奄一息的身體推了下去。”
“那為什麽……”
“可憐的人,連靈魂都是殘破的。我父母一直都是這麽說,他們曾想盡辦法把我這個累贅逐出這個家,對於他們來說,我只是這個世界裡注定可憐的人,生來低賤,任人擺弄。甚至當時被賣到美國的別人家去時,我還有一絲清醒我的新世界。我當時很想站起來,也很想救下我哥哥,但是事後,我才發現我什麽也做不了,我的父母只會因為這件事變本加厲地打我,甚至連我做出假的不在場證明都沒有在意;告訴你們這些警察,沒有足夠的證據,你很清楚所謂的結果。”
“我當時甚至都認定了,這是我的命運,這個世界上唯一疼我的親人都離開了,在我眼前。”
“你就沒有問過仁治他為什麽這麽做?”良浩見翎已經背過身去,緊握著的拳頭也開始發抖。
“沒有,雖然當時他一臉興奮地跟我說了一大堆,但在我眼裡,他只不過是一個和我一道的可憐人罷了……”翎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像是被過往扼住了咽喉。“但是……”
良浩走到翎的身邊,恰巧風停了,留下萬籟俱寂的痕跡。“你多半猜到了,是嗎?”
“嗯……”
“而且不只是你,連恭平都多半猜到了,我想他現在也很痛苦吧……”良浩看著翎,她的表情終於開始變化,眉頭緊鎖,嘴唇也被咬的毫無血色。
“一切事情的開端,由恭平而起。”良浩還是說出這麽久調查的結果,“我在對仁治人際交往的調查中遇到一位你們的故人,是當時在仁治家工廠打工的一家人,當時他們家的女兒和仁治與恭平要好。我問她,仁治是否提起過對你的愛慕,可謂旁觀者清。”
“仁治殺死仃徠這件事顯然過了這麽久,但當時所有調查人員都不相信是自殺,但如果是他殺案件,肯定是過激殺人。恐怕是你們兩人同行被當時在學校冒險的仁治看見了。”
“只有每天晚上,我哥會帶我到學校的天台去看星星,因為只有哪裡父母找不到,這時候我哥會跟我講很多故事,順便會幫我包扎傷口……”翎解釋道。
“仁治看見遍體鱗傷的你,又在四樓遇見了仃徠,以為是仃徠在對你施行暴力,之前聽說他還去高年級鬧過事,多半也是因為這個吧。”
“可是我哥從來都沒有……”
“恭平,我是不知道他是怎麽表達的,但多半他是這麽對仁治說的:'翎聽說經常被家暴,很有可能就是他哥哥乾的!'之類的。可能只是哪裡傳來的謠言,聽說你剛開始在學校不能很適應,但是喜歡你的仁治聽進去了,並且為之付出了行動。而對這一切,恭平一直到現在才慢慢發覺,你當時的處境,仁治當時的心情。他開始漸漸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雖然警察不可能一次判定他是凶手,但是這將在他心裡留下一輩子的遺憾和不安!”
良浩發覺翎的眼角開始濕潤,有些不忍心,但是還是忍住哽咽的嗓音,繼續囑咐:“也許很快,也許多年後,恭平會終於清楚自己曾經說過的話,想起自己曾經對仁治說過什麽。如果那一天,他問起你,希望你能將一切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訴他,並且尊重他之後的選擇,你應該比誰都清楚,背負人命是什麽滋味!”
回去的路上,良浩會想起之前的事,科長措不及防的簡訊竟然會是自己最後一塊拚圖。原來當時父親和元善科長早就知道仁治是凶手,甚至在往後的調查中逐漸發現了事件的真相。
“那為什麽不早說,讓這個案件,到現在都……”良浩忍不住吼了起來,旁邊的同事見狀都遠遠躲開。
“因為,你父親一直在尋找他認可的解決方式。不想告訴你事情的始末也是因此。即便他知道一切的真相,知道你有足夠的能力接替他的工作,但是他不想,他明知道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悲劇,不想讓你也陷入這樣痛苦的結局裡,所以在他臨死前,他都不想讓你接受這個案子。”
“就因為這種破理由!我……他說到底就是不信任我,從小到大,沒有給予過我一次肯定,這……這算什麽!”
“我也是這麽跟他說,所以你父親去世這麽多年,我一直在等待著,你會怎麽解決這件事……如果不接觸尖銳,藏在血色裡的真相是不會出現的。”元善說完,看著良浩的眼裡的光沒有黯淡下來,“證明自己的時候到了,你不是一直在等這一刻嗎!”
“切,那個老家夥!”良浩感到一身輕松,多少個夜晚撕心裂肺不能抹去的父親嚴厲的身影終於還是幻化成臨終前最後一絲笑意。
車旁,有風起了,期待一絲雨,把這城市,淋得乾淨
剛剛回到警局癱坐在座位上,就聽見川井嘹亮興奮的喊聲:“前輩,事情解決完了?”
“可能吧,接下來就看她怎麽做了……”
“那接下來……”
“好好休假!”良浩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喝完了最後一口咖啡。“小可也一起去嗎!”說著抱起川井的女兒。
“嗯,良浩叔叔,這一次爸爸是不是可以好好陪我一下了?”
“當然了!”
“我要走了!你一個人要好好加油呀!“恭平在車站上揮揮手,翎和表姐一家也不停囑咐著恭平。恭平放下行李,最後擁抱著翎,“走之前,我還是有些話……”
“先藏在心裡吧!”
“什麽……”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們倆想到的是一件事。”
“可是我……”
“我哥跟我說過一句話,碎片的棱角,終是用來契合的,即使是殘破的靈魂,也會有同行的季節。人生不就是這樣嘛,總是不斷的有煩心事讓我們對這個世界產生誤解。放心吧,我會和你一起,知道你找到答案的那天!”
“來來來,使勁喝,這頓我請了!”同學會上,昌野扯著大嗓門,手上端著盛滿啤酒的玻璃杯,撒得滿桌都是。
其他人也是灑脫著釋放平時的壓力,桌上的菜不斷地多了。“誒,恭平,聽說你之前和翎見面了,怎麽沒叫她來呀!”不知誰問了句。
“哦,她呀!”說著,恭平從包裡拿出一封來自翎的信,信封裡還夾著幾張照片。“她現在可忙了,在大城市當老師呢!”一邊說還一邊展示著照片。
”從前就沒聽她說過以後想做什麽,沒想到去當老師了,好厲害呀!“
“她以前可不愛說話呢!“
“聽說是你幫她找的工作,可以呀恭平!”
“下次我們一起去看她吧!”
……
照片上的翎和一群孩子們一起,露出久違的笑容,看上去比以前還開心,身上也再也沒有傷痕,心裡的傷也在不斷地治愈吧!照片的背後,是手寫的一句話:也許我們會再相遇,當你,鼓起勇氣飛行!
喧鬧的酒桌上,同伴們都在訴說著過往的風輕雲淡,那段華年裡,或遺憾,或欣喜的面孔。
“你看翎的小腿上怎麽會有傷痕呀!”恭平又想起某一天仁治在操場說的話。
“聽說,翎的家裡重男輕女,一直對翎家暴,而且她哥哥在學校也欺負她。”恭平也早就注意到了。
“不過這都只是我聽說的,你別放在心上……”
恭平不知道最後那句話仁治聽進去沒有,仁治找仃徠打架,那也都是後來的事了,只是那天仁治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可怕,毒辣的光線下,暴露得一覽無余。
棱角終是用來契合的,恭平決定不再沉浸著這段回憶,因為靈魂殘破的我還有她,能陪我余生走來,尋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