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寧是徹徹底底的水鄉,好像走幾步就是河湖,坐船出行的人要比走路的人多。遍地都是拱橋,修的是形態各異,倒是可愛。地區多雨,但是不像嵐晉那邊,動不動就是響雷,而後就是瓢潑大雨,這裡的雨極是柔美,哪怕不撐傘其實也不會很快濕透,最美時分也不過是撐著油紙傘過橋的美麗場景。
這一行人有福氣,出門時正好遇到了綿密的細雨,陸硯買了一把油紙傘和裴煙黛共用,兩人走在小路上,是真正的人美景美。
出行前陸硯本來想纏著陸紙,讓他也出去透透氣,可陸紙是千百個理由不出去,最後沒辦法也就隻好讓淨覺老和尚陪著陸紙在屋內念經。
王睨蒙和楊粲冰則是一人撐了一把傘,一男一女跟在共打傘的二人身後。本來楊粲冰也是想和王睨蒙共用的,但是那個大小夥子卻不願意,非說什麽男女授受不親,整的裴煙黛也是一陣猶豫要不要和陸硯走在一起。
“別聽他瞎白話,再說了,我也沒錢買第二把,你更是個窮光蛋,快來。”陸硯把女子拉到自己身邊,把傘往那邊推了推。
裴煙黛也覺得有道理,靠在了男子的身邊,挨得緊湊些,誰也淋不到,而且她是願意多和他親近的。
想來是已經習慣了宣寧多雨的氣候,只要不是大雨,商販們都不會撤攤,這一路上巧舌如簧的商販向這四個人不停的推銷著。
“公子與小姐二人好生般配,像是畫裡頭走出來的。就是你們一人打一把傘,實在生分,不如在我這裡買一把大些的傘,一起來看雨景。”一家賣傘的商戶向王睨蒙和楊粲冰介紹道。
“誤會,誤會,她是我家的丫鬟。”王睨蒙趕快解釋道。
那商販當然不信,哪家丫鬟能穿得起玄螺坊製造的衣物?於是接著說道:“咱們這傘上面還畫著典故呢,你看,這是白蛇傳的故事。您也不用怕咱們這畫一沾水就沒,都是防水的。”
楊粲冰被這個商販說心動了,走進棚子,細細挑著攤位上的貨物,手指細細點著攤位上的牌子,覺得好像哪個都很喜歡,挑了許久才決定買了一把典故是梁祝化蝶的油紙傘。
商販自然是開心的,這把傘是攤位裡最貴的,正以為這婀娜女子身邊的男人要付帳時,發現這女子從纖細的腰間拿出錢袋,把錢遞給了自己。
原來是個妻管嚴,商販心裡頭對王睨蒙同情了一下,不過轉念又覺得,有這麽漂亮的媳婦,管的嚴些也無所謂。
最後忍著商販怪異的眼神,王睨蒙帶著楊粲冰接著向前走。
陸硯則是看中了一隻簪子,那商販給他介紹許久,說是銀質的,上面的玉更是名貴,送給女子是最好的。
“多少錢?”陸硯朝那商販一笑。
“六兩銀子。”商販真是為自己的慧眼識珠而慶幸,他打老遠就看到這個男子氣度非凡,就知道來大單子了。
看到陸硯正要掏錢付帳,裴煙黛說道:“四兩賣不賣。”
商販可急了,這四兩銀子他可根本賺不到什麽錢了,說道:“這簪子的重量就有二兩,再加上這些玉,都說黃金有價玉無價,咱們賣六兩是已經虧本了,公子你說是不是?”
陸硯沒搭茬,饒有興趣的看著裴煙黛砍價。
“你這簪子確實名貴,可為什麽賣不出去?一是因為價格太高了,尋常的銀質簪子一兩再多一貫錢就是頂天了,更何況你還要賣六兩?二是你這簪子的來路不乾淨,要是細細看,
可以看出簪子上刻著煙字,我猜是哪家小姐的物品,被扒手摸走了。”裴煙黛舉起簪子,光線照在上面,果然刻了一個小小的煙字。 商販咬咬牙說道:“那我這也是從別人手裡買來的,賣不了五兩我就虧大發了。”
“這樣吧,折個中,四兩再給你一貫,就這樣。若是別人沒發現的買了回去,發現上面刻了字,還不得砸了你的攤子?”
“好!我看小姐也是個識貨的,就當交個朋友。”
陸硯手裡為二人打著傘,裴煙黛手裡拿著簪子,跟上了已經走在前面的王睨蒙二人。看得出她很喜歡這個首飾。
“這商販還真是被你坑慘了,這種樣式品質的簪子在洛安少說能賣個十幾兩。”王睨蒙挑挑眉說道。
裴煙黛滿意一笑,沒有搭話。
幾人的身邊正有人匆匆走過,步伐急,像是去搶購什麽物品一樣,嘴中念叨著什麽去看熱鬧。
王睨蒙趕緊叫住問道:“兄弟,看什麽熱鬧?”
“你不知道?杜婉在慶園和了陸旅一首詞,這我們都是去看看。”過路人有些鄙夷的看著王睨蒙,連陸旅和杜婉的事都不知道,這得是何等程度的土包子。話一說完,就匆匆邁著碎步的往慶園的方向走了。
“這東齊的男人怎麽都這麽娘氣。”王睨蒙撇撇嘴,看著那幾個路人邁著的小碎步輕蔑說道。
“東齊這些年發展勢頭在幾國之中是最好的,在長治久安之下,不用再為生活而發愁,男人娘氣化是繁榮的體現。”陸硯聞聲解釋道。
王睨蒙點點頭,想起剛才那男人說的熱鬧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他知道陸旅是誰,前些天楊粲冰總是抱著的那本詩集就是陸旅寫的,向身邊的女人問道:“杜婉是何人?”
楊粲冰解釋道:“杜婉是陸旅的前妻,因為太有才氣而被陸旅的母親拆散,後來又嫁給了東齊的一個皇族。”
看著兩位女子對那位叫作杜婉的才女都表現出了一定的興趣,卻不好意思直說想去湊熱鬧,陸硯溫和笑道:“那咱們也去看看這女子究竟有多大的才氣,才會被忌憚而休掉。”
慶園距離他們並不遠,面積不大,景色算得上是雅致,或許是因為陸大才子與這個小園子的關系,所以要比其他的園林要熱鬧一些。
慶園的園林風格很是明顯,重點在一個“藏”字上,好像所有的好東西都被藏在裡面。繞過多條矮橋,再穿過幾座石門,就可以看到一個亭子屹立在湖面上,狹小的亭子裡擠滿了人,那兩首詞都被寫在了亭子間的柱子上,喚做杜婉的女子此時已經離去了,亭子中間的石桌上還放著一隻酒杯,此時亭內亭外已經擠滿了人,陸硯和王睨蒙憑著人高馬大帶著兩位女子擠了進去,對照著看兩人的詞。
陸旅為:
君如舊,花欲落,滿心愁錯不知數。相離悲,違令難,杯酒難言,百年蕭意。苦,苦,苦......
杜婉回道:
事炎涼,情相錯,夜雨難聽君所默。面仍潤,天雨色,濁酒難含,吾心潮浪。念,念,念......
此時亭外仍在滴雨,湖面本就是不平靜的,再加上有雨水輕點其上,泛起點點波痕,竟然能把人看的有些眼暈。這日好像已經下了一整天的雨了,湖面看起來要比往日高出一些,又或許是圍觀的一些婦人眼中的淚太過多,以至於掉到了湖裡,又給添了一些吧。
想來桌上的空酒杯是杜婉為陸旅所準備的,看來陸旅已經看了她寫的詞,飲了她備的酒,添了對她的念。
陸硯對這兩個人的詩詞造詣頗有敬佩,其實他在寫駢文上很有天賦,只是一直想著行走江湖,並沒有什麽膾炙人口的作品出現。王睨蒙則是不痛不癢,聽了身邊人給他解釋的來龍去脈之後,也僅是淡定的表達了一些惋惜。兩位女子則是有些多愁善感,顯出有些苦大仇深的樣子來。
幾人還沒有走出慶園,就又有新的消息傳來了,說是杜婉掛了三尺白綾尋了短見。這一下,園中的哭泣聲音又重了幾分,為這份淒美的愛情添了幾分淚水。
陸旅的詞是在一年前遊慶園時正好碰到了與夫同遊的杜婉時寫下的,那位東齊皇族大氣的讓杜婉送了一碗酒與故人,陸旅飲下淡酒,一股蕭索油然而生,從而心生哀戚揮筆寫下這首詞,但杜婉並未看到。誰又知一年後的今天,杜婉再遊慶園,見到了陸旅所寫的詞,心中被這詞所感動,於是為陸旅備了一壺濁酒,也揮筆和了一首詞。之後就尋了短見。
那新添墨跡的亭柱好似見證了女子抹淚之臂,揮毫之手。
可這可憐女子又是否知道,陸旅此時已經子孫滿堂?
直至出了慶園,陸硯才冷笑道:“陸旅的詩詞我也讀了不少,無論是憂國憂民,抑或是遊山玩水,皆是極品,其赤膽之心我深有感觸。可這首釵頭鳳作的雖好,卻成了女子的催命符,實屬令我難以稱讚。”
王睨蒙也附和道:“那東齊皇族也是好脾氣,若是有人對我妻子念念不忘,我心裡頭絕難不在意。”
“有些人,有些事,還是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來的更好。又何必再來招惹呢?”若是陸旅在一年前只是與他們少做寒暄,相忘於江湖,那女子大概就不會自尋短見,而是與那位皇族琴瑟和諧了吧。各自安好,豈不美哉?現如今或許這位大才子也會再追悔當年所作之詞吧。
楊粲冰像是對陸硯的說法不太讚同,但是出於寄人籬下的身份,也就沒有多說,只是抬頭透過光看著自己打著的油紙傘上所畫的梁祝,心裡想著,或許這杜婉也會化蝶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