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促歎口氣,道:“不知怎麽搞的,我心裡有點慌。於是借著探路,專門過來找你商量。”
衛祿笑道:“不用風聲鶴唳,王小丙一舉一動盡在掌握中,諒他玩不出什麽花樣。”
王促連連搖頭,道:“不是他,我擔心的是另一人。那張字條,字跡有點像是……的。”
他故意壓低聲調,受澗水聲干擾,盧仕鎰沒有聽清人名。
只聽衛祿驚道:“怎麽可能?你,我,尤其是將軍,他個個恨之入骨,怎麽反倒通風報信?”
王促道:“話雖如此,但我擔心他是衝著你表妹而來。”
衛祿不悅地道:“王隊正,你此話何意?”
王促忙道:“哎哎,你別誤會。有沒有這種可能:那廝不懷好意,故意散布謠言,目的是讓我們相互猜疑,自亂陣腳,以便他趁火打劫?講真的,王小丙愛發牢騷不假,但說他是內奸,我不太相信。”
衛祿大笑數聲,道:“若是那廝,硬搶還有幾分可能,但他要是能想出這般詭計,未免太高看他。”
王促卻道:“未必。你想想看,黃十一和秦六他們都曾與他交好,私下裡屢屢為他鳴不平,萬一內奸是他們中之一,那麽嫁禍王小丙自在情理之中。唉,你表妹在場時,此話難以出口,該怎樣提醒將軍?”
盧仕鎰猜出他們說的是誰了,心想:如此也好,接下來不妨想想怎樣把嫌疑引到此人身上。
衛祿道:“言之有理!隊正如覺得為難,就由在下開口如何?走,現在就去。”
王促剛道一個“好”字,隨即發出一聲慘叫,打斷了正在思考的盧仕鎰。
透過縫隙,盧仕鎰見王促表情猙獰,怒目圓睜,卻再也發不出一聲,只能用手指向衛祿。
衛祿抽回匕首,躲過噴射而出的血柱,道:“王隊正,想沒想過我才是內應?”
王促徒勞地捂住胸前傷口,試圖阻止血液流出。片刻後,他終於不支倒地。
衛祿扭頭對嶺上喊:“別光顧著看,快下來幫忙收拾乾淨。”
盧仕鎰跨過障礙,躍至衛祿身前,罵道:“你你他娘的都幹了些什麽?”
衛祿卻笑道:“盧首領,在下幫你把老匹夫的左膀右臂除掉,總該值半成了吧?”
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老子恨不得立即親手宰了你!
盧仕鎰勉強擠出笑容,道:“好吧,我讓半成,但你絕不能再節外生枝,必須事事依計而行。”
衛祿達到目的,頓時笑逐顏開,道:“這裡交給首領了,本公子去引老匹夫進來。”
盧仕鎰狠抽王促的坐騎一鞭,那馬一聲嘶鳴,撒蹄向南橋馳去。
回過頭,附近埋伏的手下全都下來了,有的正在拖走屍體,有的在清理附近血跡。
那一馬鞭多少泄去一些怒火,盧仕鎰告誡自己要冷靜,扭頭對衛祿道:“老賊若問起他,你怎麽答?”
衛祿撇一撇嘴,道:“這有何難?就說他嫌我探路不仔細,要自己當斥候,我隻好先回來複命。”
盧仕鎰違心地道:“公子確實聰慧過人。事不宜遲,立即行動。”
望著衛祿遠去的背影,盧仕鎰壓製住怒氣,迅速思考埋伏計劃需要調整哪些細節。
片刻後,他對一名手下道:“你速去見裴首領和馮首領,告訴他們這裡的情況,請他們嚴加防范。萬一出現緊急情況,立即鳴放響箭。”
接著對另一人道:“你去通知所有弟兄,
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再有意外出現。” 又對一人道:“這裡交給你,必須清除乾淨所有痕跡,不能讓敵人起疑心。”
但是短時間內能辦到嗎?如果敵人足夠仔細而有所覺察,又該如何是好?
最後對兩名跟從的手下道:“快,速回北橋那裡。”
一等那個王八蛋能把敵人引入這段直路,立即發信號通知齊二他們出動佔領北橋。只要能堵住他們歸路,即使被他們發現隊正遇害又有什麽關系?為保證順利做到這點,必要時我會親自出手。
盧仕鎰三步並作兩步奔至最北邊的埋伏點,問道:“敵人有何動靜?”此刻他發現自己竟有些氣喘。
那裡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片刻後才有人回答:“他們正在過橋。”
盧仕鎰不由分說,撥開眾人,來到正對著北橋的巨石後,透過石縫向下望去。
果不其然,敵人正沿著岩石中間的缺口魚貫踏上北橋。每輛車前有一人牽著馱馬,另有一人在後觀察車輪,口中在吆喝著什麽,而牽馬者根據吆喝聲調整馱馬的前進方向。
幾輛車後,出現了一名手持佩刀的騎馬者,從身體特征判斷,應該是那位叫秦六的夥長。果如衛祿所言,他顯得很警惕,不停四下張望。但顯然他並未發現異常,跟在車後徐徐而行。
又幾輛車之後,另一位騎馬者出現,卻未帶任何兵器,前後各有一名著便裝的士卒緊圍。騎馬者只顧低頭看路面,偶爾抬下頭,能看出他滿臉愁容,應該是那位叫王小丙的冤枉鬼了。
怎麽多出來一輛車?噢,原來這車是坐人的,裡面應該是老賊之女。聽說她一向嬌生慣養,非常挑剔,但此次一路跟著老賊竟然沒聽見有什麽抱怨。看來倒霉也是劑良藥,能幫著矯正不少怪毛病。
老賊終於現身了。他肯定不會想到死期將至,還在端著他的臭架子,被五名親兵前後簇擁不說,還時不時發號施令。最好是能生擒他,羞辱一番後再取他狗命。不過萬一形勢有變,先殺他以亂敵軍心也能接受。
緊跟其後的騎馬者手持長棍,一定是叫黃十一的夥長了。看這家夥的神態,確實像是一個不服輸、不怕死的愣人。這樣也好,一會可以先殺此人借以立威,迫使其他人束手而降。
再接著是約十名士卒,也是身著便裝,他們或是一人牽著數匹馬,或是手持兵器四下張望。這是敵人的主要機動兵力,是第一批被瞄準的目標。
拖在最後的騎馬者,像是能看見山頂隱藏的埋伏者一樣,微笑著朝盧仕鎰的位置連連點頭。
盧仕鎰終於長出一口氣。有此人斷後,齊二他們佔據北橋將不費吹灰之力,自己用不著再出手。
忽然,衛祿大喊一聲:“別磨蹭,趕緊跟上前面。”這裡水聲較小,不像直路那邊轟鳴。
有個聲音問道:“將軍不是讓先守著這座橋嗎?”
衛祿呵斥道:“你懂個屁!半天沒見王隊正的蹤影,顯然是前方安然無事,他輕車熟路一鞭子跑很遠了。有我一人守在這就夠了,你們不趕緊跟上,小心走岔了路。”
盧仕鎰不由嘴角上翹,心想:一點沒錯,你們肯定會走岔路,走上一條通往閻王殿的不歸之路。
衛祿在橋面上停了很久,還向後望了一眼,才夾緊馬肚向前馳去。
等他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嶺下看不見之處,北橋那端的岩石後,齊二探出半個腦袋,向這邊山頂點頭。
最大的危險解除,口袋已經扎緊,敵人已是甕中之鱉。
盧仕鎰後退幾步再起身,對兩名一直跟從的手下道:“走,回山頂。”那裡可以鳥瞰全局。
只剩另一個危險,希望敵人在入口處沒有覺察到異常,那麽一切仍按原計劃進行……
忽然,小道上出現一名手下,一看見盧仕鎰便遠遠喊道:“首領……首領……”
盧仕鎰低聲道:“小聲點!慌什麽?慢慢講。”雖然這邊水聲轟鳴,但還是要小心謹慎。
那人疾步奔至近前,喘著粗氣道:“首領,不好了。本來幾輛車都已經過去,但一個持刀的騎者忽然叫停。估計他是聞到了血腥味。然後他又下馬,像是在查看地上的腳印蹄印。不久,老賊也從後趕過來,他們嘀咕了一陣,然後所有敵人都從車上抽出了兵刃和弓箭……”
盧仕鎰懊悔不已,血腥味沒辦法,但清理現場時把所有的腳印蹄印都去掉,確是自己的疏忽。
不過也不打緊,只是失去了突然襲擊的機會,多費點精力而已。
手下看了看盧仕鎰,接著道:“好像老賊叫咱們的線人前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線人是誰了。
難道老賊已開始懷疑衛祿?盧仕鎰加快步伐,迅速來到山頂的觀察點。
正在觀察的手下連忙讓開位置,同時道:“首領,敵人又派出一騎斥候,但剛過南橋馬上折回來。很可能是那兩家的人沒隱藏好,被斥候發現了。”
盧仕鎰不動聲色,向下望去,勉強能看見老賊正在詢問衛祿,不過衛祿倒顯得很鎮定。
再看其他人,包括首先覺察異常的秦六,雖然很警惕,卻並未顯得多驚慌。
盧仕鎰猶豫了。按原先的計劃,敵人要麽向前搶佔南橋,要麽後退奪回北橋,要麽乾脆佔據山嶺。無論選擇哪一種,都將遭受猛烈打擊而損兵折將。只有等他們嚴重受挫後,從嶺上殺下去才最有成效。而現在,敵人收縮在一起,我方若首先進攻,勢必會遭受人員損失。更何況老賊猶在,萬一他見劫數難逃而決定玉石俱焚,須臾間就能將所有車盡數推入山澗,那上面可有近十萬貫的財物啊。
想到這,盧仕鎰打定注意,吩咐左右道:“通知各處,敵不動我不動,看誰耗得過誰。”
等傳令人離開,盧仕鎰忽然覺得天空有些異樣,連忙起身四顧,等目光轉向南方,他不由驚呆了。
在營地所在方位,一股濃濃黑煙正升向天空。再仔細一看,林中似乎還有火光。
這群只會吃白食的北方侉子!在老子的地盤上也不老實,這個時候竟然還內訌到這個程度!
盧仕鎰正猶豫是否派人去問個究竟,忽聽負責觀察的手下低呼道:“首領,快看下邊。”
盧仕鎰快速回到觀察位置,只見下邊衛祿一隻手勒住老賊頸項,另一隻手持匕首抵住老賊後心。
負責觀察的手下道:“他們估計都看見了濃煙,可能線人為了脫身,不得已劫持了老賊。”
敵人顯然都震驚得不知所措,只有老賊顯得比較鎮靜。衛祿趁機向入口處移動,有部分反應過來的士卒本打算緊逼過去,但好像老賊被脅迫著揚手示意他們退後,他們隻好照辦。
忽然間,一人哭喊著從後面跑來,像是要衝向老賊,但最終被攔住。從身態看,應是老賊之女。
衛祿挾持著老賊退到入口處,想用腳踢開障礙物,卻未成功。士卒見狀又圍過來,他隻好停止行動。
盧仕鎰忽然醒悟:對呀,只要老賊在自己手中,何愁其余敵人不乖乖就范?
他忙道:“去幾個人,挪開一個小口子,先把老賊弄進來。”
話音剛落,只聽南方天空傳來一聲脆響。抬眼望去,是從營地射出的響箭。很快是第二響、第三響。
盧仕鎰吃驚非小,這是發現官府大隊人馬才會發出的信號。難道剛才的濃煙是官軍偷襲所放?
可是官軍是從哪來的?把守各路口的兄弟為何沒發出任何警戒?
第四支響箭發出了,這是通知所有人回去增援的信號。
盧仕鎰揚起手,製止手下驚慌失措,道:“你們仍留在此地,我回去看看怎麽回事。有老賊作人質,諒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否則就按原定計劃予以痛擊。”
言罷他急忙奔往南邊嶺後,那裡用幾根圓木搭在山澗上作為臨時橋梁。
但他剛行至半山腰,頂上有幾人同時在喊:“首領,快回來!出大事了。”
盧仕鎰停下腳步,氣呼呼地道:“什麽事?”好像除了齊二他們佔領北橋,其余事事不順。
一名手下跑至跟前,喘著粗氣道:“大事不好,線人被老賊殺了。”
盧仕鎰以為自己聽錯了,道:“什麽?”
手下道:“沒看得很清楚,好像是老賊與線人約定,以自裁換取他人平安。但老賊忽然反抗,線人想再次製服時,不慎被老賊用拖刀計反殺。”
盧仕鎰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老賊現在何處?”
手下道:“已經被丘八們救回去,好像正在商議對策。”
盧仕鎰無暇再細想,徑直返身奔往入口處,剛才派去接應的幾名手下仍呆在那裡茫然無措。
透過縫隙,盧仕鎰一眼看幾名夥長都在不遠處,他們中間正是指手畫腳的老賊。
他怒從心頭起,從地上撿起一塊鵝卵石,向旁連跑兩步,借著腳蹬一棵樹乾,身體騰空而起。等身體超過入口障礙的高度,他瞄準老賊心口拋出了鵝卵石。
饒是老賊十分機警,聞聽響聲慌忙躲避,仍被飛石擊中肋部,頓時倒地。嚇得所有丘八立即伏地。
正在此時,南方天空又傳來一聲脆響。是第五支響箭了。
盧仕鎰無奈道:“我先回營地。你們通知所有人做好準備,等我回來,立即全線出擊。”
不會再有意外發生了。敵人已是群龍無首,余下的區區幾個夥長,諒他們片刻間想不出什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