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盧仕鎰跨過臨時橋梁,有兩人迎上來,道:“盧首領,那邊出了什麽情況,您怎麽現在才來?”
他們分別是那兩家的人。盧仕鎰沒好氣地反問道:“你們首領呢?”
兩人對視一眼,一人道:“他們都覺得響箭頗有蹊蹺,吩咐我們不動,自己回去看看情況。”
盧仕鎰道:“去了有多久?”
另一人答道:“足有一炷香時間了,還沒動靜。”
這麽久?看來營地肯定有事,我必須回去搞清楚,反正那邊已無大礙。
於是盧仕鎰道:“好吧,你們兩家務必要守住南橋,不能放走一個。”
不等二人回答,他急匆匆奔向林後的空地,騎上最近的一匹馬馳向營地。
快到營地時,一名己方的手下迎上來。盧仕鎰勒住韁繩,問:“營地出了什麽事?”
手下道:“為了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馮禿子的人點著了裴小官家的輜重,還不肯承認,說著說著兩家打起來了。我們的人去規勸,還被說成拉偏架,兩頭都不落好。”
盧仕鎰皺起眉頭:“不是有官軍?那響箭是誰發的?”
手下搖頭道:“那會亂套了,誰都沒注意。這會馮首領和裴首領正在追查。”
盧仕鎰心意轉動,驚道:“糟糕,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他調轉馬頭,剛要沿原路返回,轉而一想,再次轉向馳向官道。
沿著官道很快到了南橋,他勒馬問:“剛才有沒有人從此過橋?”
草叢中站起一名豪傑,是戚大,他道:“有一個你們的人,他騎著馬,說等他過了橋立即拆掉橋板。”
盧仕鎰怒道:“他說是就是了?怎麽能輕易把陌生人放行?”
戚大顯得很委屈,道:“他知道口令,能講你們的暗語。我尋思,可能是你們某位把守路口的英雄,有什麽緊急情況要向您稟報。前面那麽多關口都沒攔他,我們也不敢攔。”
盧仕鎰顧不得繼續理論,一抖韁繩踏上南橋。被拆掉的橋板有好幾塊,沒法躍馬而過。
他遙望對面,看見馬車仍停在官道中間,不由松了口氣,連忙驅馬趕向臨時橋梁。
連韁繩都來不及栓,他躍上圓木。等過了山澗,又懊悔地直拍大腿。於是他轉身向對面的人喊道:“請你們兩家首領速回,準備與敵血拚。”言罷徑直向嶺頂而去。
對於身軀沉重的盧仕鎰而言,急速攀山爬嶺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加上心急火燎,等來到最高處的觀察處,他顧不得滿頭大汗,飛快地向下面官道掃描一眼,馬車仍在原位。
他擦了把額頭的汗,還未來得及開口,卻聽負責觀察的手下揣揣不安地道:“首領,敵人要逃了。”
盧仕鎰奇道:“不還在嗎?”再次向下細看,只有三四輛空的馬車,而車旁更空無一人。
這一驚非同小可,盧仕鎰感到汗水再次汩汩而下,忙問:“敵人往那逃了?”
手下誠惶誠恐地道:“往北橋逃了。首領,您聽屬下解釋:屬下把情況都通知到各處了;但怎麽調動人手,怎麽協調行動,屬下當真不會,只能等您回來。”
盧仕鎰哪有心聽解釋,抬腳向北望去,似乎那邊有人馬身影晃動,又是一身冷汗。
他再次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往北邊的觀察點。距離幾丈時,已看見三名手下坐在地上痛苦呻吟。
見盧仕鎰到來,三人掙扎著起身,傷勢較輕的一人道:“首領,
不能怪我們。那廝突然竄至我們身後,我們根本預料不到,瞬間著了他的道。” 又有幾名手下跟著過來,盧仕鎰大罵道:“都是飯桶!竟然讓奸人一直摸到這裡。”
跟來之一人訕訕道:“那廝說是他他禿子手下,我見他知道入口,知道口令,也會馮禿子家的暗語,雖然奇怪馮禿子為什麽派人過來,但那廝行動很快,稍一猶豫他就過去了。”
從觀察點俯瞰北橋,敵人的車馬已通過大半。橋的兩側,秦六和黃十一兩位夥長正騎馬警戒。齊二及同伴一個也不見蹤影,以他們寧死不屈的性格,必定已經全部遇害。
盧仕鎰恨恨道:“他娘的!給你們配了那麽好的弓弩,十個人都守不住。”內心則悲痛萬分。
另一名受傷的手下道:“不能怪二哥他們。敵人先從斜坡佯攻,那廝在這裡放冷箭。他射的快,也很準,二哥他們沒反應過來就遭了毒手。最後他從這裡飛躍而下……”言語間哭了起來。
盧仕鎰一拳砸向岩石,頓時石屑亂飛。他道:“看清楚是誰了嗎?”其實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幾個聲音同時道:“看清楚了……”然後一人道:“就是前天在酒樓跑掉的那個雜種。”
北橋的岩石後露出一人的上半身,他手挽強弓,面無表情,胯下是一匹矯健的斑騅。
果然是曹震虎!老子一定要把你碎屍萬段!
一名手下指著曹震虎道:“就是這廝!他在入口處下馬,跟那倆夥長嘀咕。然後那廝翻過入口,那倆夥長抬起老賊,牽著那廝的馬,帶著所有丘八往北橋走……”
盧仕鎰道:“老賊沒死?”
那人道:“沒有,不過也傷得不輕,昏迷著被抬進他女兒的馬車。”
剛才訕訕之人急道:“他娘的,為什麽不早告訴我?我要是知道了,絕對不放那廝過去。”
盧仕鎰大喝一聲:“別吵了!”眾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隔了片刻,盧仕鎰冷笑道:“方圓幾十裡都是我們布下的天羅地網,他們跑不掉。”
眾人紛紛道:“對……跑不掉……咱們快追……”
盧仕鎰道:“現在首先要奪回北橋。我們也如法炮製。你去通知所有人,把弓箭好的兄弟都集中在這裡,你們幾個,一會跟著我去下面佯攻。”
一名手下小心提醒道:“要不要等那兩家來齊了再乾?”
想到被拆斷的南橋,盧仕鎰歎道:“等不及了。剛才要是早下決心,何至於此?”
等他們繞道入口踏上官道,正碰見戚大,他迎上前道:“盧首領,在下等不及橋修好,先泅水過來了。聽說你們要進攻北橋,這匹馬,也許派得上用場。”
盧仕鎰見他全身濕透,在寒風中忍不住瑟瑟發抖,抱拳道:“戚大,難為你了。”
他接過韁繩,扭頭對手下道:“一會緊跟著我,誓為齊二他們報仇!”
戚大道:“盧首領,在下剛想起來,剛才過橋的那廝,好像以前打過交道……”
一名手下跳過入口處的障礙,遠遠地喊道:“首領,那廝讓其他人都撤了,獨自一人守橋斷後。”
盧仕鎰一邊跨上馬背,一邊冷笑道:“還挺有種!我看你能猖狂到幾時。”
那名手下吞吞吐吐地道:“這個……他躲在一塊大石後,那個……山頂正好射不著,所以……”
盧仕鎰一怔,旋即恢復正常,道:“那就佯攻變強攻,出發!”
戚大像是要講什麽,但盧仕鎰雙腿一夾馬肚,瞬間躍向前很遠,他的手下緊隨其後。
盧仕鎰奔至拐彎處才勒住韁繩,向山澗對岸望去,果然只有曹震虎一人,露出上半身,正警惕四望。
很快二人目光相對,曹震虎搖了搖頭,舉起手中強弓,虛晃著做出拉弦放箭的姿勢。
這廝死到臨頭還敢挑釁!盧仕鎰怒不可遏,正要一抖韁繩衝出,被卻手下拉住。
一名手下道:“首領,我們幾個在前面,吸引他放箭,你再趁間隙往前衝。”
不等盧仕鎰發話,他們齊聲發出呐喊,徑直沿斜坡衝向北橋。
那邊曹震虎沒有絲毫緊張,相反不住搖頭,然後才抽出箭矢拉動弓弦。
隨著箭矢的鳴聲劃過,最前面的手下一聲慘叫倒地。盧仕鎰還沒看清弓箭路數,第二人又翻到在地。
盧仕鎰無暇細想,立即揚鞭縱馬疾馳。手下立即靠向外側,將裡邊通道讓出。
等盧仕鎰從他們身邊馳過時,又接連有兩人捂著身體痛苦倒地,其中一人還喊了聲:“首領,快!”
盧仕鎰忍住盈眶的熱淚,繼續向前疾馳,距離北橋只有幾丈遠了。他全神貫注留意著對面。
山頂上一陣箭雨飛下,盡數射在曹震虎身旁的岩石和空地上。
曹震虎未受影響,依然面無表情,對了,他臉上是面具。此刻,他略微改變了射姿,又是一箭射來。
不對!不止一箭。盧仕鎰才躲過射向面門的第一箭,發覺還有第二箭射向左腹;等他用手中兵刃擋開,赫然發現還有第三箭飛向右胸。情急之下,他只能盡全力扭身閃躲,這才勉強躲過。
盧仕鎰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對手怎麽放的箭,余光瞥見斜坡盡頭有數道絆馬索,其間散布著大量鐵蒺藜。大駭之下,他連忙用勁狠勒馬韁,總算在絆馬索前讓馬匹停住。他隨即翻滾下馬,用馬身擋住自己的身軀。
再看對面,曹震虎表情依舊,但眼光中陡然有了殺氣。他拋下強弓,擺弄起岩石上的物件,對準了自己。
盧仕鎰看清那是一張諸葛弩①,連弩矢箭頭的寒光都清晰無比。眼下相隔不過數丈,幾無躲避空間,換作裴小官也許尚有一絲生機。只要對方扣動弩機,十隻鐵弩矢足以射穿前面的馬匹再射向自己。
盧仕鎰余光撇見岩石上另兩隻諸葛弩,不由長歎一聲,閉上雙眼,松開了手中韁繩。
想不到我一世英名,今天竟喪命於屑小之手。齊二呀齊二,給你們配備的強弩,竟成了我的奪命符。
馬兒一聲長嘶,掉頭向斜坡下小跑而去。忽然間,一名手下大喊:“首領,快走!”瞬間擋在他身前。
盧仕鎰睜開眼,那名手下張開四肢,想把自己盡數護住。再看,其他幾人也連滾帶爬地趕來。
盧仕鎰感動之余,也驚詫曹震虎為什麽沒有動手。他忙從手下的肩上往對面瞧去。
曹震虎一手端著諸葛弩,另一隻手卻做著讓自己退回去的手勢。他眼中的殺氣已經消褪。
盧仕鎰小聲道:“往回退。”然後小心翼翼地往坡下移動。一路上,手下不斷地擋在他身前。
曹震虎手中的弩一直對準著他們,直到他們完全退回拐角才又放在石上,繼續手挽強弓。
到了安全位置,盧仕鎰發現所有手下雖然均身有血跡,卻無性命之憂,忙問:“你們沒有中箭?”
一名手下遞過一隻箭,道:“首領,你看。”
盧仕鎰接過箭來,赫然發現帶著血跡的箭頭,竟然是鈍的。
那名手下道:“是臨時弄鈍的,所以入皮肉不深。看得出來,對方並不想取我們性命。”
盧仕鎰心中一震,忙道:“那齊二他們……”
正在此時,下方深澗中傳來聲音:“首領,我們在這裡,快救我們上去。”
盧仕鎰大喜過望,將頭伸出官道向下面山澗瞅去,卻看不見人影,忙問道:“齊二,你們都在嗎?”
下方傳來齊二的聲音:“一個不少,只是都受了外傷,爬不上去,需要有人下來幫忙。”
盧仕鎰忙道:“再堅持一會。”又回身吩咐:“快去找繩子。”
應該是北橋被佔後,他們被扔下山澗,然後順著澗邊山岩,互相攙扶著來到這邊。
可是向來心狠手辣的曹震虎為什麽不殺他們?表示願意化敵為友?還是真打算投入我門下?……
盧仕鎰的思緒被裴璞的聲音打斷:“二弟,你沒事吧?”
他抬起頭,看見裴璞正向自己走來,身後是戚大等手下。
盧仕鎰伸開雙臂,笑道:“你看我這樣像有事嗎?”幸虧剛才他們都不在場。
接著,遠處又傳來馮力的聲音:“二位兄長,那幾輛車上只有些粗笨之物, 值錢東西都被帶走了。”
言語間,馮力也來到面前,身後則跟著祁三等人。
盧仕鎰怕被他倆問起剛才的細節,搶先道:“營地到底怎麽回事?你們查清沒有?”
裴璞與馮力相視苦笑,最後裴璞道:“查清了。有人假冒河東豪傑,故意挑釁我門下。見我們兩家開始相爭,他馬上脫身去別處。縱火燒營地,私自放響箭,全是此人所為。”
馮力搖頭道:“三俊傑這回是栽了大跟頭,眼看煮熟的鴨子竟被他一人放飛。”
盧仕鎰陰沉著臉,道:“煮熟的鴨子,諒它飛不了多遠。三俊傑聯手,從沒有失手的時候。”
頓了頓,他道:“大哥三弟,你們說曹震虎這樣做是為什麽?”
裴璞和馮力均一怔,接著又相視而笑。裴璞意味深長地道:“二弟,你怎麽還認為他是曹震虎?”
盧仕鎰先是懵然地望著裴璞,再望向馮力,刹那間他恍然大悟。
北橋那邊傳來轟隆隆數聲巨響,三俊傑一齊奔向拐角,向聲響處看去。
“曹震虎”已不見蹤影,而原來用作北橋橋板的幾塊大石,均滾落於山澗之中。
三俊傑均怔怔地站住不語。
良久,裴璞開口道:“二弟,剛才……”
馮力乾咳了一聲,裴璞停頓片刻,道:“你的內應,是怎麽被老賊反殺的?”
=========================
①諸葛弩,相傳是由諸葛亮發明的一種連弩,一次能發射十隻鐵弩矢,殺傷力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