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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散今生》第107章 偈語(一)
  天寶十四年十月,鐵佛寺

  望著院中的枯草青霜,濟恩住持捶了捶老寒腿,暗暗長歎一口氣。現在剛入十月,嚴寒來得比往年早得多,是不是等到明年天暖開春再出發?

  一位小沙彌跑來道:“住持,嶺下胡四員外派人來傳話,過會前來拜見住持。”

  濟恩道:“通知眾僧,做好迎接準備。”胡四員外夫婦今年供奉頗多,必須隆重接待。

  小沙彌走後,濟恩走回方丈室,披上袈裟,盤腿坐下。

  忽然門外有人喊道:“住持師兄……”接著門簾被掀開,一位僧人闖進來,口中道:“唉,不像話,實在太不像話!住持師兄,你必須得管一管,必須向胡四員外講明此事。”

  濟恩對他道:“濟修師弟慢慢講,你要老僧管什麽?”

  濟修痛心疾首地道:“貧僧本不願開口,但萬行者實在不像話,又讓那女施主進了他的僧舍。”

  濟恩道:“上次你講萬行者與女施主在大庭廣眾下交談不妥,所以他才讓女施主進僧舍吧。”

  濟修搖頭歎息道:“貧僧曉得,萬行者和女施主均與胡四員外關系匪淺,可是師兄若一直礙於臉面而不加以管束,貧僧真擔心他們會做出有違本寺戒律的事來。”

  濟恩道:“萬行者的房門有沒有開著?”

  濟修嘟囔道:“門是開著的,可是貧僧也不能一直往裡看啊。”

  濟恩笑道:“這就好,老僧相信萬行者的為人。懷能和其他僧眾都講過,萬行者其實一直在躲避女施主。只是礙於胡四員外臉面,他不能黑下臉,也沒法講狠話,只能敷衍應付。”

  濟修搖頭道:“貧僧講句不該講的話,師兄對萬行者過於偏袒。”

  濟恩沉思片刻道:“老僧可以去忠告萬行者。至於女施主,還得是胡四員外夫婦來規勸。”

  濟修道:“住持師兄,不是貧僧有偏見。在萬行者看守菜園期間,女施主就經常去打擾。萬行者雖一直以禮相待,但他畢竟沒受過戒,定力不足。貧僧是擔心,再這樣下去,哪天他會把持不住。”

  濟恩起身道:“你也莫要亂猜,老僧與你一齊去他隔壁,聽他們講些什麽,回頭才好與胡員外商量。”

  濟修馬上喜笑顏開,道:“貧僧願意一同前往。”

  二人悄悄進了隔壁的僧舍,聽見萬青的聲音道:“說好了,回答完這些,你馬上回家。”

  一位女子的聲音道:“知道了。那次你離寺十來天,是不是和表姐夫進了皇宮?”

  萬青的聲音一下變得很緊張,道:“誰跟你說的?”

  女子得意的聲音:“鐵佛寺中知道的人還少嗎?哼,竟然瞞著我一個。”

  萬青低聲道:“這事可千萬不可聲張,一旦泄露,會害了你表姐一家的,以及很多幫忙的人。”

  濟恩也心中一凜,確實得再三告誡寺中知情人不提此事。

  女子聲音略小了點:“當我和你一樣笨啊?快講,你們進皇宮看到了些啥?”

  萬青的聲音道:“你問這幹嘛?你對武功又不感興趣。只有我進去了,四郎在宮外等了一整天。”

  女子忽然笑嘻嘻的問:“那你看見聖人和貴妃長啥樣沒有?”

  萬青的聲音:“你想什麽呢?如果他們在,我能進得去?”

  女子卻不肯罷休,繼續問:“那宮女總見到過吧?漂不漂亮?”

  萬青很無奈的答道:“不管宮女、太監還是守衛,我都得遠遠躲著,

哪敢近前看人家長啥樣?”  女子有些失望,過了會又問:“那金鑾殿、禦花園、東宮、西宮去過嗎?”

  萬青還算比較耐心:“進去時天剛亮,出來時都點燈了,跟著人走,真不知道走過哪些地方。”

  女子歎口氣,道:“那你不白白辛苦了一趟?”

  萬青反駁道:“怎麽會是白辛苦?我在三清觀呆了一整天,找到了祖師遺著,證實了我的猜測,還發現了幾道失傳招數的口訣。陰陽道、竹林歡、馮耳拜這些招式,都是根據口訣才想出來的。”

  這邊二僧齊齊點頭,萬行者廢寢忘食近十天、終於自創出那些招式後欣喜若狂的場景,仍記憶猶新。

  不料女子卻用嫌棄的語氣道:“哎呀,那招陰陽道真惡心,為什麽非去抓人的那個地方?”

  萬青有些不耐煩,道:“口訣就是這樣的呀。好了好了,你該回家了。”

  女子卻不肯依,道:“偏不回去!你回答的都不是我想知道的,不算數!”

  萬青緩和了口氣,道:“我會的你不想知道,你想知道的我又不會。不能怪我呀。”

  這邊濟修搖頭歎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女子“噗嗤”笑了,再道:“那換一個問題,必須講實話,不然我今天不走了。”

  萬青無奈地道:“好吧,我一定如實回答。”

  女子馬上道:“你先發誓!”

  萬青幾乎下意識地回道:“不發誓!”稍後又道:“如實回答還不行嗎?發什麽誓呀。”

  女子遲疑良久道:“你還想著那個相好嗎?”

  萬青一下急了,道:“你這是什麽意思?行行行,你想呆這就一直呆著吧,我另找地方去。”

  女子顯得很委屈,抽抽搭搭地道:“一提這個就發急,心裡沒鬼才怪。”

  這邊濟恩也不禁搖頭,看來確實有必要限制這位女施主再進寺。

  那邊萬青的腳步聲急匆匆向外走去,又在門口停下。

  只聽萬青詫異地道:“四郎,你怎麽來了?何時回的華陰?”

  這邊濟恩和濟修面面相覷,沒料到胡四員外來的這麽快,眼下他們該怎樣才能出去?

  院中傳來胡四郎的聲音:“萬郎,進屋再談。”好像很著急。

  他的腳步也很急,但在房門口驟然停下,然後道:“小雪也在?”

  小雪帶著明顯的哭腔道:“表姐夫,他又欺負我……”

  胡四郎卻沒理會她的委屈,不容置喙道:“我找萬郎有急事,回頭再談你的事。”

  聞聽小雪雖不情願卻不得不離開,濟恩心想:也只有胡四員外發話,女施主才聽得進去。

  房門被關上,傳來萬青的聲音:“四郎,究竟什麽事這麽著急?”

  胡四郎低聲對萬青講了什麽,濟修本想貼牆聽仔細些,被濟恩搖頭製止。

  沉寂良久,傳來萬青一聲苦笑,然後道:“這一天終於來了。”

  胡四郎調高音調道:“我進寺後直奔你這裡,一會我們一起去見住持。”

  濟恩忙向濟修做個手勢,讓他先出門看看,要是女施主仍在房外,那可實在太尷尬。

  濟修躡手躡腳地走到房門,探頭向外張望,示意外面沒人,濟恩連忙踮腳往外走。

  此時,只聽萬青道:“王家村的鄉親們會受影響嗎?”

  胡四郎道:“應該沒事,不然他們會一並告知。你放心,我會讓三雄特別關照你房東一家。”

  萬青松了口氣,道:“沒後顧之憂就好。我在這裡也沒什麽東西,抬腳就能走,可是去哪呢?”

  胡四郎道:“來路上我都想好了,你去漢中,恩師封地在那邊,不至於讓你人地兩生。”

  濟恩不禁停下腳步。萬行者要離寺?出了什麽變故?難道是入宮之事被告發?

  萬青道:“多謝四郎。”

  胡四郎道:“自家人客氣什麽?你先去漢中安頓好,回頭我再把小雪送過去。”

  萬青馬上拒絕道:“不要牽連她,她從沒有過離開家鄉的打算。”

  胡四郎歎道:“唉,這丫頭怎麽搞的……你是不是覺得她吃不了苦?”

  萬青道:“四郎,這會也不跟你講客套話了。她能否吃苦倒在其次,關鍵是她很少在意我的感受,讓我心有余悸。所以我一直沒下定決心,現在乾脆趁這事做個了斷吧。”

  濟恩明白不宜再聽下去,急忙跟著濟修離開。走到半路,他對濟修道:“胡四員外與萬行者似有難言之隱,煩師弟請他們去方丈室。還有,吩咐全寺僧眾不要聲張。”

  濟修答應一聲,幾步後又折回道:“師兄,貧僧還是不去為好,貧僧在場,他們怕是會言不由衷。”

  濟恩一想也是,點頭道:“也罷,你讓懷能去請他們。”

  進方丈室前,又一陣寒風刮來,濟恩覺得老寒腿又隱隱作痛。他心中一動,難道這是佛祖之意?

  不一會,懷能領著胡四郎和萬青來到方丈室。

  互相行禮完畢,胡四郎首先道:“住持休怪,信男此次來得匆忙,供奉物品容日後再補上。”

  濟恩道:“胡施主客氣了,倒是敝寺未及準備,怠慢了貴客。”

  未等胡四郎再開口,萬青上前數步,跪在濟恩面前,道:“弟子要向住持辭行。”

  濟恩忙示意萬青起身,道:“萬行者,胡施主,此處沒有外人,能否告知老僧原因?”

  胡四郎歎道:“萬郎被人陷害,惹上了官司,可能數日內衙役便來捉人。”

  一旁懷能插話道:“是什麽官司?”

  胡四郎道:“是這樣,原先寺外的一個刁滑潑皮,吃不了苦四處閑逛,偶然跑到萬郎故鄉,然後去縣衙亂謅一通,把一件陳年舊案硬扯到萬郎身上。縣令正愁無法破案,便發了捉拿告示給華陰縣。碰巧兩邊縣衙都有信男的朋友,先後把消息傳給信男。眼下應該先讓萬郎暫避風頭,以免給寺裡惹麻煩。”

  懷能憤憤地道:“阿彌陀佛。這種惡人會下阿鼻地獄!萬師弟,不用怕他。”

  此時萬青道:“四郎,讓我來解釋。”但他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

  濟恩道:“萬行者,老僧相信你不會有意作惡,只是情急之下,有時難免有激憤之舉。”

  萬青忽地抬起頭,道:“那案子確實是弟子所為,當時也的確萬分激憤,但弟子從未覺得做錯。”

  他停了頓,接著道:“去年這個時節,我回到武功縣王家村,衙役和團兵為了趕走鄉親,竟然趁黑夜把整個村子都燒光了。我痛恨自己沒保護好鄉親,便摸進畜生們的老巢,將唆使者和縱火者全都痛打一頓,逼他們寫下了縱火的供詞,就是去年讓懷能師兄代為保管的物件。如若不信,一會可拿它出來查驗。”

  胡四郎乾咳一聲,道:“萬郎孤身闖狼穴,為了自保,難免出手重了些,有幾人落下殘疾。”

  萬青提高了聲調道:“那幫畜生罪有應得!全村百多戶近千人,全部家當化為烏有,我都不敢想象他們怎麽熬過去年冬天的。幸虧沒人在火中喪生,不然我還要宰了他們為鄉親們償命。”

  濟恩難以接受這種想法,卻知道他講的是實情,隻好連念“阿彌陀佛。”

  懷能道:“既然有他們縱火的供詞,不怕打官司。”

  萬青搖頭道:“師兄不知道,那幫畜生縱火是當時武功縣令授意,而縣令又是為了討好當今楊丞相的胞妹虢國夫人。她原想在王家村建行宮,縣令弄巧成拙,虢國夫人一怒之下吧他給免了。那張供詞堵原先縣令的嘴還湊合,對現忍縣令沒有用,反而可能成為我的催命符。”

  這下懷能也開始連念“阿彌陀佛”了。

  胡四郎道:“如果萬郎被押回武功縣,一定倍受摧殘折磨,所以得在捕快到來前離寺。”

  萬青仍憤憤地道:“如果錯在弟子,我甘願伏法,笞杖流放、凌遲車裂也無所畏懼。但此事弟子問心無愧,是他們罪有應得。弟子寧可一死了之,也絕不受那幫畜生之辱。”

  濟恩趕緊轉移話題,道:“不知胡施主打算將萬行者安置何處?”

  胡四郎微微一笑,道:“尚未拿定主意,也許安西,也許河北,也許劍南。”

  濟恩望向萬青,道:“不知萬行者是否願意同老僧前往江陵?還有懷能。”

  懷恩合十道:“阿彌陀佛,師父既已做決定,小僧當追隨左右。”

  萬青和胡四郎均迷惑不解,萬青道:“為何要去江陵?”

  濟恩道:“你可還記得洛陽菏澤寺的神會大師?那年他被貶往弋陽,後又移至武當、襄陽,去年又至江陵開元寺,數日前才探聽到他的消息。老僧決定前往江陵,向神會大師求道。”

  萬青小心地道:“弟子記得,那時住持欲與神會辯經,為何今天變作向他求道?”

  濟恩歎道:“南頓北漸,均自認是正法。老僧原以為是神會只是憑機鋒尖銳,頓悟本是一派妄言。但數月前萬行者的一件事,讓老僧明白北漸確實錯了,南頓才是禪宗真諦。”

  萬青大吃一驚,道:“我的什麽事?弟子怎麽不知道?”

  濟恩道:“你從大明宮歸來後,每天對著口訣冥思苦想。一天老僧見懷能勸你從容些,你卻不停問他:清風拳祖師如此寫,當時會是怎麽想的?懷能,你可還記得此事?”

  懷能笑道:“當時小僧被問得不耐煩,順口答道:清風拳祖師寥寥數句,誰能猜出他怎麽想法?以前你與那位小姐天天在一起,不是一樣摸不準她的心思?話音剛落,萬行者先呆若木雞,繼而欣喜若狂。”

  萬青臉色微紅,道:“多虧懷能師兄一席話驚醒弟子,凡事不可刻舟求劍,武學之道也應歸於本心。”

  懷能道:“小僧一句戲言,卻使萬行者悟出禪宗至理,進而又自創失傳招數,可喜可賀。”

  濟恩卻長歎道:“當時萬行者是先呆若木雞,繼而欣喜若狂,老僧卻是先呆若木雞,繼而無地自容。萬行者因懷能之言而頓悟,而老僧又因萬行者之行而頓悟。唉,老僧數十年苦修,竟不及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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