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青厲聲道:“以後我的被褥每濕一次，你們便要洗一次澡。”

　　三人躲開一段距離後，立即“死丘八”、“賊丘八”地大罵起來。

　　菜園的聲音驚動了內府，牆門後探出好幾顆腦袋，牆內的樓台上也有人遠遠張望。

　　萬青開始後悔了，他本打算震住這些家奴，沒想把事情鬧大，但以往對付潑皮的招數這次卻失靈了。聽著對方一句接一句的辱罵，他既不願忍耐，也不知該怎麽反擊。

　　正在此時，院牆門後的腦袋一下閃開，梁婆出現在門口。

　　她指著幾位家奴，罵道:“你們三隻豬狗還不住嘴！嘴裡亂咬亂嚼。若是那兩字傳到主人耳朵裡，看你們怎麽把吐出的東西再咽回去。”

　　三位家奴停止叫罵，片刻後狠狠道:“這小畜生竟敢欺負到我們頭上，這還了得?”

　　梁婆道:“他是衙門專門派過來看守牆這邊的，你們以為讓他來容易嗎?好啊，你們三隻豬狗把晚間守護的事也一起承包，我馬上打發他回去。”

　　家奴的氣焰沒那麽囂張了，但仍憤憤不平，道:“難道被這小畜生白白欺負?”

　　萬青指著被褥正欲反駁，卻見梁婆暗使眼色，隻好壓住火氣，拱手道:“在下出手有失輕重，得罪了三位兄長，還望恕罪。”

　　他抬頭見梁婆仍瞪著他，索性道:“回頭設一席酒宴，專門給三位兄長賠罪。”

　　一位家奴道:“呸！你是什麽身份?還想著同老子同坐一席?”

　　梁婆搶過話道:“那讓他把酒席錢給你們，壓住你們的舌頭根。行不行?”

　　家奴們雖覺得自己吃了大虧，卻不敢道“不行”，只能氣鼓鼓地不開口。

　　萬青轉身回房，咬著牙從箱底取出一貫錢，出來後扔給三位家奴。

　　梁婆道:“好了，此事扯平了，以後你們各守本分，井水不犯河水。醜話講在前頭，以後誰要敢再挑事，別怪老婆子在主人面前告狀。”

　　萬青道:“一言為定。”那三人也隻好道:“依了梁婆。”

　　梁婆對圍觀眾人道:“都散了，乾自己的事去。”言罷轉身回了內府。

　　家奴氣呼呼地從側門走了，大概今天不會再回來。

　　再看那塊木板已經撤回，牆門也接著關上。

　　剛才的梁婆與以往的梁婆是同一人嗎?萬青此時還有些不太相信。

　　到太陽下山時，被子和帳子雖勉強可用，但褥子仍是濕漉漉的，今晚肯定用不成了。他環顧四周，看來只能在涼亭裡湊合一夜，現在已是四月，想來無甚大礙。

　　萬青取來捆被褥的繩子，系在四根亭柱上，再把帳子固定在繩子上。然後他去東廂的草垛上抽些乾草，厚厚地鋪在涼亭的石板上。他鑽進帳簾，躺在乾草上試了試，竟然既防地寒，又防蚊蟲，還沒了屋裡那股霉味，心情舒暢不少。

　　等一切收拾妥當，萬青先在帳內練習一遍靜坐功。有些日子沒好好練它了，氣息運行略有些滯脹。待靜坐功完成，他鑽出帳子，在涼亭邊的空地上練習一遍動樁功。因為值崗時可以偷練，這次感覺還好。練完之後，渾身氣息充盈的感覺再次複現。

　　趁著這股氣息，萬青立即演練起弸彪拳和清風拳，各自一趟下來，已是汗流浹背。

　　他索性脫掉外衣，隻留貼身小衣。略微歇息片刻後，又開始練習弓箭、刀盾、長槍。自從那天被陳校尉當眾訓斥之後，萬青再也不敢忽視。

　　等到全部練完，

已接近二更。他再最後檢查了一遍菜園，然後進帳很快睡著。　　次日清晨，萬青醒來，照例又是一遍靜坐功、站樁功、弸彪拳和清風拳，但弓箭刀槍是來不及了。他得趕在家奴們到來之前，把涼亭恢復原樣，這裡比屋內更易遭到算計。

　　等萬青匆匆趕到衙門，剛剛趕得上早間操練。

　　剛操練完，聽陳校尉在不遠處喊:“萬青，出列。”

　　陳校尉又像上回一樣繞到萬青身後，道:“恭喜萬夥長！又幹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萬青心一橫，道:“屬下有錯，校尉盡管處罰，只要別再讓我給那幾個奴才賠罪。”

　　陳校尉裝作驚訝地道:“呀！當了夥長果然不一樣，口氣都這般橫。”

　　萬青恭敬地道:“在衙門這邊，屬下從不敢放肆。但在那幫奴才面前，該橫時不橫，受欺負的是我一人，丟臉面的卻是衙門裡所有兄弟，還有校尉您。”

　　陳校尉到萬青身前，罵道:“狗東西！闖了禍還嘴硬。”

　　萬青偷瞄了一眼陳校尉，見他眼裡並無嚴厲之色，心中已有底，遂道:“校尉，難道你想讓我們個個學著當軟蛋，而不作昂首挺胸的男兒?”

　　陳校尉一腳踢來，力道卻不大，他罵道:“狗東西！又得讓老子為你收拾爛攤子。”

　　萬青明白此話含義，忙叉手謝道:“是，是，屬下錯了，勞駕校尉出面解決。”

　　陳校尉道:“幸虧惹的只是幾位家奴，若是將軍家眷，誰也幫不了你。”

　　聞聽“家眷”二字，萬青心頭一震，忙道:“屬下再也不敢了。”

　　陳校尉道:“巡夜時間給你調了，以後你隻負責五更的巡夜，不必半夜來回跑。”

　　然後他對眾親兵道:“你們飯後分作幾批去菜園。記住不是去吵架打架，而是跟那些奴仆聊幾句，隨手幫他們乾點活也行，態度要不亢不卑，記清了?”

　　眾親兵齊聲回應後，陳校尉又踢了一腳萬青，才背著手離開。

　　他的身影剛走遠，王小丙在身後道:“萬夥長，小丙這次一萬個服你。”

　　萬青回身向眾人拱手道:“讓兄弟們受累了，晚上我請兄弟們喝酒。”接著把昨天的經過講了一遍，眾親兵均道:“乾的漂亮！只是可惜了那一貫錢。”

　　萬青其實更心疼，不知多久才能再攢回來，但口中道:“不就一貫錢嗎?小意思。”

　　當晚再回到菜園時，幾名家奴還沒走，雖然仍是不理不睬，但是氣氛已不那麽緊張。

　　萬青環顧四周，環境已與昨日大不一樣。菜畦修整一新，廂房也井井有條，箭靶、槍垛也收拾妥當。房門掛著帶鑰匙的鎖，屋裡也乾乾淨淨，而且多了兩床草墊。

　　萬青心裡一方面感謝同伴，一方面也在想:既然已經端著官家的飯碗，以後不能再照搬武林中的行事方式，比如這次，一味針鋒相對確實不好使，需要變得圓滑一些。

　　他躺在床鋪上，開始仔細回想進衙門後的言行，再與王促和王繼元做對比，想象著在某種情況下該怎麽做怎麽講才合適。開始好像還能想清楚，後頭卻越想越亂。

　　屋外傳來家奴們收拾農具的聲音，萬青起身走出屋外。在出院門之前，一名家奴正好回頭，萬青拱手道別，那人卻哼了一聲，翻著白眼走了。

　　萬青心道:與人打交道真是麻煩，面對十個人，就得準備十種對策;一點都不如練武輕松，只須按照拳經功法勤加練習即可。

　　他又在涼亭搭起了床鋪，天氣越來越熱，在涼亭睡挺好，也方便五更時的巡夜。

　　這時他想到，每天都要早起，早間練習已不可能，而晚間全部練習一遍也困難，是不是該做個取舍?靜坐功與動樁功必不可少，只能從弓箭刀槍、弸彪拳和清風拳中想辦法。

　　思來想去，最後決定今日練習刀盾、長槍和弸彪拳，明日再練習弓箭和清風拳。

　　接下來的幾天，萬青都是從五更巡夜開始，白天在衙門操練、值崗、再操練、再值崗，晚間回到菜園睡涼亭，每日必練靜功動功、隔日練習拳法及弓箭刀槍。

　　好像只是一轉眼的功夫，弘農城下起了綿綿細雨，而且連日不停。

　　衙門裡早晚的操練都停了，值崗次數大為減少，只有巡夜仍維持不變;而回到菜園，只是每天有一位家奴來轉一轉，采摘點蔬菜帶走。

　　萬青不再為靜坐功和動樁功發愁，回菜園後隨時都可以練一次。好像姚師傅曾講過，靜坐功還罷了，但動樁功之後的氣息需要及時用掉，若在體內堆積太多會出毛病。可眼下該怎麽施展拳法來用掉氣息?他望著窗外的雨勢一籌莫展。

　　無聊中，他開始盤算著王將軍一行的日程，疑惑為什麽衙門裡沒傳出一點消息?還有，自那天后梁婆再也沒露過面，更別提那位要“當面告訴”的辛瑤姑娘了。

　　算了，將軍的大事哪裡輪到我操心?梁婆不露面也好，那天她的氣勢真讓人有些害怕;至於辛瑤，還是斷了這份妄念，招惹將軍家眷不是自尋死路嗎?我還是先做好自己的事吧。

　　約申時左右，雨勢漸漸停止。萬青大喜過望，連忙在涼亭不遠處選一塊還算結實的場地。今天該輪到弸彪拳了，不過地面很是濕滑，極不適合跳躍騰挪。在幾次差點摔倒後，他無奈中止，轉而開始練習腳步凝重而身形與手勢均多變的清風拳。

　　經剛才一番折騰，地面濕滑更加嚴重。萬青不得不先關注下盤，不論是雙腳站穩還是移挪轉閃都先保證不會滑倒。這與以前的習慣不太一樣，前面幾招他試了幾次才做好。

　　不過一旦對防滑有了心得，接下來的招式便自如許多，從需要試幾次變為隻試一兩次直到一次完成。萬青逐漸加大出手的力道，積累下的氣息得以一點點被釋放，不必再擔心。

　　在練習完一招“胡旋手”後，萬青猛然停了下來。

　　他記得，姚師傅在傳授這招式時，曾言其作用和威力不亞於碎心錘。此招專克對方強攻，施展時需分開雙腳站的極穩，在用一隻手擋住對方攻勢的同時，依靠一個幅度極大的扭腰擰身動作——像極了胡旋舞的舞姿——使對方的側腹、肋部暴露在另一隻手的直接攻擊之下。但是那個扭腰擰身的動作卻極難做好。姚師傅教了很多次， 自己只能勉強做到形似。若不是他把碎心錘練的有模有樣，不知道姚師傅還會怎麽強迫自己。

　　令萬青頗感意外的是，對於以往每次都要倍加注意的胡旋手，他這次竟然順利地完成了。他有些不相信，再演練了一次，確實如此。

　　正在此時，天空又開始掉雨點。萬青連忙走到涼亭裡，歇過一口氣，他在涼亭裡又練起胡旋手來，但一到扭腰擰身，以往的那種勉強和生硬又回來了。

　　萬青伸手到亭外，雨點不大，他想:來得及回雨中再練一次，找到原因所在。

　　他幾步衝到原處，差點又摔一跤。他隻好先穩住雙腳，再試著去做扭腰擰身的動作，竟然又流暢了。他又衝到涼亭裡試一次，再到亭外另一濕滑之處再試一遍。

　　萬青一陣激動，他終於悟出了“胡旋手”的要領:以前一是因為氣息不足，二是一直按弸彪拳的習慣，故而總是頭重腳輕;而現在下盤穩固，再利用氣息扭腰擰身，自然順暢。

　　雨越下越大，很快變成白茫茫的一片。萬青全身上下都被澆透，雙眼也只能勉力睜開一條縫，但他完全顧不得了。在大雨中，他按照剛悟得的要領，將“胡旋手”連續練習三次。此後他依然意猶未盡，又將整個清風拳從頭到尾演練一遍。

　　演練完這一遍，雨勢變為淅淅瀝瀝的小雨，萬青才回到屋內。

　　他生起一堆火，一邊驅寒，一邊烘乾剛脫下的濕衣。他痛快極了，忍不住放聲大笑。

　　誰說下雨就不能練武了?從今天起，天上下刀子也攔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