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二年夏,弘農
這天萬青值完崗,在回宿房半道上被韓伯一把拉到僻靜處。
韓伯道:“萬夥長,老漢當初沒亂講吧?不過你怎沒一點當官的架子?”
萬青嘿嘿笑道:“現在只是虛銜,沒一個手下可管,擺架子給誰看?”
韓伯搖頭道:“離新人進衙門沒多少天了,你不擺擺架子,那些人可不把你當回事。”
萬青道:“聽您的,他們一進衙門,馬上給他們來個下馬威。”
韓伯板起面孔道:“你這小子!現在不趕緊學,到時候哪來得及?”
萬青笑而不答,轉身要走,又被韓伯拉住,卻欲言又止。
萬青奇道:“韓伯,還有什麽事?不必吞吞吐吐,直說吧。”
韓伯歎了口氣,道:“老漢也不知道這是幫你還是害你。萬郎君,最終得你自己拿主意。”
萬青道:“到底什麽事?這麽神秘兮兮的。”
韓伯果然道:“還記得上次跟你提過的梁婆嗎?昨天去內府送水的時候,她又攔我了。”
萬青不動聲色道:“梁老婆子講了些什麽?”
韓伯盯著萬青,道:“她開始問東問西,後來直言讓你有空去找她一趟。”
萬青故意皺眉道:“什麽事呀?你沒問問她?”
韓伯道:“老漢當然問了,但那老婆子口風緊的很。”
片刻後韓伯又道:“話我傳到了,不過如果你不願意去,我隨便編個理由回她。”
萬青道:“哪能讓您替我受過?去見她又有何妨?她講過在哪裡嗎?”
傍晚時分,換了一身便裝的萬青站在學館巷的巷口。放眼望去,巷內樹木鬱鬱蔥蔥,與去年臘月時節光禿禿的景象迥然不同,但自己挨個門房去問人的情景卻宛如昨日。
忽然背後有人道:“萬夥長,老婆子還擔心你不會來。”
萬青轉過身來,行揖道:“梁婆一向可好?小子若不來,怕韓伯他們反起疑心。”
梁婆忽然嗔怪道:“小郎君,去年你在折衝府,那麽遠還專門跑一趟,為何等進了衙門,幾步路都不肯再來?是不是在生我家主人的氣?”
萬青道:“小子哪敢生氣?只是怕你家主人為難。”這話在來之前已想了幾十遍。
梁婆看著萬青,道:“多謝小郎君為人著想。不過老婆子想知道,還想見我家主人嗎?”
這還用講?但萬青口中道:“還是不見為好,辛瑤姑娘講過不便相見。”
梁婆先是一愣,隨即抿嘴笑道:“小郎君還不知道我家主人是誰吧?請隨老婆子過來。”
萬青跟在梁婆後邊,百余步後來到一所府第的側門,梁婆掏出一把鑰匙打開。
萬青遲疑片刻,還是跟著梁婆進了門。進去後他立即問:“這是王將軍的內府?”
梁婆道:“萬夥長請放心,內府還在圍牆裡邊,這裡是下人們來的地方。”
萬青稍微寬下心,道:“梁婆,現在可以告訴小子,辛瑤姑娘的真名了嗎?”
梁婆卻反問道:“萬夥長,如果調你來看護這個院子,你可樂意?”
萬青打量著周圍,這是一個不小的院落,東西長約六丈,兩廂各有一排房屋。南北不足四丈,北側是與內府隔離的院牆,牆外有一汪水池圍繞,池邊有座涼亭,池上有塊木板,通往院牆上的一扇小門。院內辟有幾畦地,種有幾樣蔬菜,外牆處擺放著幾件農具。
梁婆解釋道:“這院子原來住有人家,內府的人覺得不安全,便買下當作菜園,種一些淮南的蔬菜。內府和衙門裡很多人還是習慣家鄉的味道。”
萬青苦笑道:“不會是讓小子來種菜吧?”
梁婆道:“哎呀,誰敢這麽大材小用?菜園自有家奴操作。只是這裡到晚上格外空曠,內府總擔心賊人會從這裡翻牆而入。如果萬夥長答應來此守護,那真是高枕無憂。”
原來如此,我正愁沒地方練習清風拳,這個菜園正是個理想之地。
不過萬青還是小心問道:“意思是晚上住這裡?將軍會同意?”
梁婆滿臉笑容,道:“只要小郎君同意,其余的包在老婆子身上。”
萬青覺得又有了時機,道:“梁婆,現在可以告訴辛瑤姑娘的身份了吧?”
梁婆臉上笑意更濃,道:“呵呵,還是讓姑娘親自告訴你好了。”
萬青還想繼續問,梁婆道:“天機不可泄露,小郎君莫要心急。”
萬青回到衙門,迎面又碰上韓伯,他對韓伯道:“是這麽回事,梁婆有個外孫,想讓我教他武藝,我推說要將軍同意才行。”韓伯搖著頭走了。
等了兩日,王伏飛集合衙門眾人,宣布要再次去長安催討折衝府的糧俸。
他的口氣很平靜,但眾人均明白朝廷再不撥糧俸,折衝府八百人很快會斷炊。即使能從其他地方擠出一些來周濟,也只能是杯水車薪,堅持不了多久。
王伏飛注意到了眾人情緒,道:“諸位都信不過王某嗎?”
眾人雖道:“屬下不敢。”臉上卻均有懷疑之色。只有王促站出來道:“自上次回來,將軍為此事一直櫛風沐雨,此次將軍必有十成把握”
王伏飛笑道:“十成把握王某沒有,七八成倒是有的。”
他接著又講了一大段話,無非是此次關系重大,所有人都不許出差錯;隨同去長安的,須精神抖擻,展現出威武雄壯。而在衙門留守的,須信心百倍,不能讓其他衙門和折衝府的人產生疑慮;等他回來後,會依據諸位表現而進行賞罰。
最後陳校尉宣讀隨同王將軍去長安的人員名單,王繼元、王促名列其中。余下留守之人,職責均有加重,萬青在完成值崗、巡夜之外,需夜間去將軍府菜園駐守。
次日一早,大劉小劉校尉各率一隊人馬來到衙門,其中一隊從庫房抬出數十個箱櫃,裝上幾輛大車,裝飾成軍隊輜重後,再插上二劉的旌旗。
萬青這才知道大劉小劉也要隨行,他本想上前參見大劉,但卻一直沒有機會。
等王伏飛一行人出發後,萬青開始做去將軍府菜園駐守的準備。除了自己的被褥行李,還領取了訓練用的弓箭、刀盾和長槍等,在午飯後,他肩扛手提背馱著它們到了菜園。
菜園裡幾位家奴正在勞作,見萬青到來頗不耐煩。其中一人向萬青指著西廂一間沒有門鎖的房間,口中吐出三字:“喏,這間。”然後繼續忙他的事,再不理萬青的問話。
萬青見他們不但不幫忙,還滿臉鄙夷之色,不禁又怒又悔,他總算明白韓伯所言“不要招惹內府之人”的含義了。但事已至此,只能既來之則安之。
等到萬青將床鋪和房內收拾得差不多,一瞅日頭已快到自己值崗時刻,忙又趕向衙門。
將近一更,萬青再次回到菜園,那裡已空無一人。
他獨自巡視一遍,園內一切正常。但當他打開那間房門,立即怒不可遏。
屋內被弄的一片狼藉。自己的物件與跟農具散落的到處都是,幾乎下不去腳。他點起油燈,勉強將物件收拾整齊,走至床鋪前,發現上面竟有幾塊泥土!
萬青怒火中燒,大罵道:“狗奴才!仗著有主人撐腰,竟敢這樣糟賤我!”
罵了一陣,萬青明白靠嘴皮無法解決問題,當然他的嘴皮功夫也極差。
好吧,你做初一,休怪我做十五!想給我來個下馬威,我倒要看看到底誰服誰。
第二天早上,萬青點完卯便回到園內,一直等到家奴們從臨街的側門進來。
他迎著家奴,平靜問道:“昨晚是哪位兄長到我房間去的?”
一位家奴聞聽,馬上罵道:“呸!你也配跟我們稱兄道弟?我們是去檢查一下你是不是手腳乾淨,順便讓你看護好那些農具。”
萬青冷笑道:“諸位最好別再進去,我已請了幾個幫手埋伏在裡面,他們可分不清你是內府的大爺,還是外邊的小賊。”
另一位家奴道:“該死的丘八!以為你是誰?敢動你阿爺一根汗毛試試。”
萬青面不改色,道:“我可不會動手, 是你們自找的,不信走著瞧。”言罷轉身離去。
下午回來時,只見三個家奴都惡狠狠地盯著他,其中一人臉上青腫,一人捂著手,一人瘸著腳。萬青知道他設的三個機關都已派上用場。
第一道機關設在門上,用力推開門時扯斷線繩,房頂吊著的幾塊木槌擺動著砸向臉部;第二道機關類似於獸夾,踩中踏板後翻起一根帶釘齒的木條,徑直扎向腳面;第三道機關模仿弩箭,掀開被子時,會松動弩弦射出數根木刺。
萬青假裝沒看見他們的慘樣,忍住笑進到房門來,卻發現被子褥子帳子均已被水澆濕。
他不吭聲,將被褥拿出來,擰乾後,趁著還有些太陽趕緊曬一曬。
聽著背後得意的嬉笑,他走到水池木板前,踩了一腳,道:“這木板不穩,別掉下去。”
腫臉家奴罵道:“賊丘八!又在玩什麽陰招?”立即過來查看,卻被萬青伸手攔住。
那家奴情急之下,伸手欲推開萬青,被萬青趁機抓住一隻手。
那家奴連聲惡罵道:“死丘八!還不放開?老子揍死你!”但他連續幾拳都打空了。
捂手家奴見狀,也上前來幫忙。他才至跟前,被萬青另一隻手抓緊。
萬青忽然雙臂加力,拖住二人,一隻腳踏上木板。兩位家奴心知不妙,掙扎著想逃脫。
萬青接連擺臂一掄,將兩個家奴先後扔進水池。
余下的家奴嚇得六神無主,待反應過來,已被萬青拖到池邊,飛起一腳,那人直撲入池。
三人撲騰一陣後,先後爬上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