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娘繼續道:“剛才聽你念叨這個反那個反的，我倒覺得這字挺適合你。”

　　萬青忽然樂了，道:“真的嗎?怪不得這塊的奧妙最易理解，上手也最快，原來如此。”

　　看著他一臉欣喜的樣子，影娘真是哭笑不得。

　　萬青卻自顧自地道:“佛家言:相由心生，看來確實如此。”

　　影娘嗔怪道:“一提起武功，你就高興地顧不得其它了。”

　　萬青嘿嘿一笑，道:“沒辦法，我若想有個一官半職，全得靠一身拳腳功夫。”

　　影娘道:“真不明白你們男人為啥愛打打殺殺?大家都平平安安、和和氣氣地相處不好嗎?”

　　萬青不服氣地道:“話不能這樣講，這世上總有些人一心想欺負別人。你不想被欺負，就得學會不被欺負的本事。比如來回安西路上的馬賊，你不學武功保護自己，難道靠念經能勸他們行善?”

　　影娘不甘示弱，道:“可有些人學會了武功，欺負別人更加來勁，比如薑家寨的那幫團兵。”

　　萬青急道:“我可不是團兵，我要對付的是馬賊、盜匪，還有犯邊的吐蕃、突厥。”

　　影娘馬上道:“打你臉的那個家夥，也是馬賊盜匪嗎?還是吐什麽厥?”

　　時間仿佛回到了童年時他們互相鬥嘴的時刻。

　　萬青道:“能一樣嗎?這世上好東西總是不夠，想要的人多了，就得憑各自的本事去爭。”

　　影娘馬上道:“這也爭，那也爭，爭來爭去，沒個止境，到最後還不都是兩手空空進閻王殿?”

　　萬青瞪大眼睛瞅著影娘，道:“你這話，怎麽跟鐵佛寺的住持和尚一模一樣?”

　　影娘得意地道:“當然了，因為我的話本來就是對的，這次你輸定了。”

　　萬青故意撇撇嘴，作出一副認輸並難過的樣子。

　　影娘抿嘴一笑，道:“趕明天，我得專程去趟鐵佛寺，謝謝住持和尚。”

　　萬青微笑道:“鐵佛寺在華陰郡，距離咱村足足有四五百裡，你怎麽去呀?”

　　影娘奇道:“那你怎麽會認識華陰郡的住持和尚?噢，他一定武藝高超。”

　　萬青開始沉思，然後道:“我還真不確定。說他會功夫吧，全寺上下被一幫潑皮欺負，也不見有哪個和尚站出來;說他不會吧，他又能指出我練功的障礙所在。當真有些搞不明白。”

　　見影娘不信的樣子，萬青解釋道:“我回來途中在鐵佛寺借宿，順手幫和尚們解決了潑皮搗亂。次日一早向住持告別時，他竟然言道:前一晚他打坐，忽見我房中透出陣陣淡紫之氣，應該是我內功已有小成;但其中又夾雜一股戾氣，應該是我急於求成，一心想著往凶猛狠辣的路上走。我當時可被嚇了一大跳。”

　　影娘笑道:“跳的有多高?撞壞人家房頂沒有?”

　　萬青道:“你莫要取笑。你想，臨睡前我才在房內悄悄練功，而且多日來的疑慮，都被住持言中，我能不吃驚嗎?他還讓我一定懷從容平和之心，才不至於走火入魔。在少林寺呆過的得道高僧就是不一樣啊。”

　　影娘只是笑笑，繼續清洗盆中的衣服。

　　萬青歉然道:“我知道不該講這些你不愛聽的，只是忍不住想講出來。”

　　影娘道:“我沒有不愛聽，但我不懂武功，不敢亂開口，只能安心聽你講了。”

　　萬青歎道:“這些話，對爺娘講不合適，我哥我弟也沒耐心聽，只有你肯聽。”

　　影娘道:“可以讓你的心上人聽啊?”

　　萬青頓時語無倫次，

口中道:“這個嘛……那個……”　　影娘見狀，雖覺得出了口鬱悶已久的氣，但終究於心不忍，於是道:“什麽從容平和！和尚白講了。”

　　萬青忙給自己找台階下，道:“是是，我得繼續修煉。”

　　影娘道:“快去村西頭員外那裡借個木魚，每天早晚各誦一遍《金剛經》。”

　　萬青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遵命。”

　　影娘忍不住掩口而笑，萬青也跟著笑起來。

　　影娘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遂問道:“有沒有讓住持和尚算一卦?哎呀，就是你那個鵝蛋臉桃花眼唄。”

　　萬青紅了臉，道:“沒算過卦，住持只是道，一切隨緣。”

　　忽然，院門探出一個小女童的腦袋，她道:“青哥哥，家裡來客了，阿爺讓你趕緊回去。”

　　萬青還未開口，影娘道:“快跟小皂兒回去吧，別讓貴客久等。”

　　等萬青兄妹走後，影娘對著隻清洗了一半的衣服發愣，過了一陣子才開始繼續忙碌。

　　其實，對於鐵蛋，她當然不會像剛才講的那般“知足”。鐵蛋明知她在家一天忙到晚，卻不肯早回來搭把手;回到家後，也像個悶葫蘆似的極少開口;還有他家裡那幾個難纏的親戚，更是經常惹得自己心煩。唉，看在他肯背負半入贅名聲的份上，算了吧。

　　看樣子，那位姑娘對萬青哥哥不太好，八成是覺得屈就下嫁而心中不滿，所以才故意為難。希望她不要只看現在，否則將來的萬青哥哥一定會讓她後悔。

　　以萬青哥哥的性子，即使被這樣對待還是喜歡她，說明他是真心愛她，希望他倆能早成眷屬。

　　影娘正晾曬衣服的時候，小皂兒又來了。她端著一屜食籠，道:“影姐姐，我阿娘道你忙得都沒空到我家吃席，讓我送這一籠好吃的過來，叫你不用做午飯。”

　　影娘接過食籠，揭開蓋子，都是她愛吃的幾樣，道:“小皂兒，謝謝了。可我還得給鐵蛋做飯呀。”

　　小皂兒道:“不用管他了，我蘭哥哥已經去村頭叫他入席，這會估計已經吃上了。”

　　影娘抬頭見日頭已高，做飯確實來不及。從食籠飄出的香味，讓她更覺饑腸轆轆。

　　她擦乾手，用指頭夾了幾塊放進嘴裡。抬頭時，卻見小皂兒欲言又止。

　　她笑道:“怎的啦?小皂兒，是不是跟著你哥哥淘氣闖了禍，讓我去跟你阿娘求情?”

　　小皂兒道:“才不是。”然後從懷中掏出兩樣東西，塞到影娘的左手裡。

　　影娘伸開手掌，原來是一尊小小的菩薩像。

　　小皂兒又道:“這是我阿娘去廟裡燒香還願時，請回的住持和尚開過光的寶物，可以避邪護身、百病不侵。我阿娘讓你放家裡，早晚拜一拜，保佑你和鐵蛋哥平安長壽。”

　　影娘盯著她，問道:“真的是你阿娘請回來的?”

　　小皂兒把眼光轉向一旁，答道:“當然了，家裡只有我阿娘常拜菩薩，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阿娘是經常拜佛燒香，但她怎麽可能如此惦記我?

　　她道:“是這個理，替我謝謝你阿娘。”言罷進屋，鄭重其事將菩薩像放在窗下的案台上。

　　小皂子長舒口氣，轉身欲走。影娘叫住她，道:“你等會，我還有幾句話問你。”

　　影娘領著小皂兒到食案前，拿出兩雙筷子。小皂兒忙擺擺手，拍拍肚皮表示肚子很飽。

　　影娘吃過幾口，問道:“你也要跟著爺娘回安西麽?”

　　小皂兒眼淚汪汪，隻點頭不開口。

　　影娘道:“那你想你青哥哥了怎麽辦?”

　　小皂兒抹了一把眼角，道:“青哥哥快要當官了，那時他會把我們都接回來。”

　　影娘道:“太好了，我可舍不得你。”

　　小皂兒嘟嘴道:“都怪青哥哥沒有眼力勁！如果你是我嫂子，我就可以賴著不走。”

　　影娘連忙朝外望去，然後道:“別亂講！讓鐵蛋聽見可了不得。”

　　小皂兒嘟噥道:“鐵蛋在我才不會講。”

　　片刻後，她湊至影娘身旁，低聲道:“影姐姐，我有個秘密告訴你，但你不能跟別人講。”

　　影娘連忙發誓道:“菩薩在上，影娘若是對外人吐露一個字，讓我天天生病，躺床上起不來。”

　　小皂兒忙捂住影娘的嘴，附耳道:“我青哥哥看上了一個大官家的千金小姐，阿爺阿娘都道咱家高攀不起，讓他趁早斷了這念想。但青哥哥不肯聽，道他要靠本事謀得朝廷的官職，再把千金小姐娶回來。如果兩年內做不到，他才會認命。”

　　影娘微笑著道:“真的嗎?這是好事呀。你不相信你青哥哥的本事嗎?”

　　小皂兒點點頭，又搖搖頭，道:“青哥哥當然有本事，但這種事可不僅僅靠本事。”

　　影娘輕點她的額頭，道:“你這小腦瓜，知道的還不少。”

　　小皂兒道:“我阿爺阿娘以為我睡著了，時不時提起這事，不過一提就唉聲歎氣，我知道事情不容易。”

　　影娘撫摸著她的發辮，道:“越不容易的事，做成後的收獲才越大。比如啊，你阿爺他們的商隊，如果像我們種莊稼一樣簡單，你阿爺阿娘也養不起你們兄弟姐妹了，是不是?”

　　小皂兒想了想卻無法反駁，只能道:“反正我不想回安西。”

　　影娘笑道:“那等你青哥哥當了官把你們都接回來。那時他娶了千金小姐，你們全家都是官親。”

　　小皂兒嘟嘴道:“我不喜歡千金小姐，我喜歡影姐姐。”

　　影娘拉著小皂兒的手，笑著道:“你影姐姐沒有白疼你。 ”

　　小皂兒忙道:“還有我阿爺阿娘，他們都埋怨青哥哥對不起你，現在看見你都覺得抬不起頭。”

　　影娘忽然心中一陣酸楚，不過她抑製住情緒，道:“叫他們不要這麽想，跟他們沒關系。”

　　小皂兒小心地問:“影姐姐，你恨青哥哥他嗎?”

　　影娘忙搖頭道:“不恨。這都是命中注定，有緣分的人才能在一起。”

　　小皂兒像是松了口氣，道:“其實青哥哥心裡也不好受，他說這輩子對不起你，下輩子再償還你。”

　　影娘強忍著淚道:“什麽下輩子?他要真不好受，讓他把脾氣改了，跟官小姐好好過這輩子。”

　　小皂兒點點頭，剛道聲:“影姐姐……”卻又閉口不言。

　　影娘笑道:“還不相信你影姐姐?肚子裡有話就趕緊倒出來。”

　　小皂兒低聲道:“蘭哥哥和黃哥哥幫著出主意，但被青哥哥痛罵一頓，還要打他們。”

　　影娘不禁好奇心起，道:“你聽見是什麽主意了嗎?”

　　小皂兒道:“好像他們講什麽生米煮成熟飯。影姐姐，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影娘嚇了一跳，忙道:“別聽他們倆胡說八道，那不是好話！你青哥哥就該揍他們。”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喊聲，小皂兒忙道:“阿娘喚我呢，我要回去了。”

　　等小皂兒走後，影娘對著食籠裡的美食，卻失去了食欲，她的眼光轉到那尊菩薩像上。

　　一切都是命，是緣分。萬青哥哥也免不了，以後我早晚都拜一拜，求菩薩保佑他實現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