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辰時許，路過一處集鎮，街道兩旁飄來陣陣飯菜香味，萬青覺得自己又饑又渴。

　　他在一家看起來不錯的包子鋪前停下，盤算著有十個包子足夠了。

　　他向門口的夥計問道:“包子幾文錢一個?”夥計像是沒聽到，轉身招呼別的客人。

　　萬青等到夥計忙完，又問:“包子幾文錢一個?”夥計仍置若罔聞。

　　直到第三次仍無回應，萬青確定這家夥是故意的。他忍不住心頭火起，指著夥計大聲道:“我問你呢，為何不答?”

　　夥計卻一拍櫃台，罵道:“鄉巴佬！你再指著我試試?”

　　萬青正欲發火，店鋪裡傳來一聲呵斥:“哎哎！跟客人怎麽說話的?”

　　夥計不敢還嘴，只是嘴裡嘟囔道:“一個鄉巴佬，狗屁的客人。”

　　呵斥之人走到門口，看模樣應是店主。萬青壓住火氣，對店主道:“我三次問他價錢，他竟然當我不存在，著實可氣。”

　　店主上下打量一番萬青，道:“莫要怪他，我家的包子遠近聞名，比別家店鋪都要貴，客人若是惜疼銅板，不妨去別家購買。”

　　萬青一時莫名其妙，店主轉身又回到店裡，夥計鼻子還哼了一聲。

　　看著身上短襖，萬青醒悟過來。他冷笑一聲，走出鎮外，選一個偏僻之處，打開行囊，拿出號衣，上面血跡已經乾成硬甲。他默默注視片刻，脫下短襖，換上號衣，把腰牌別在顯眼位置，把鬥笠甩到背後，黑著臉叉著腰，回頭向鎮裡走去。

　　鎮上住戶行人見一位軍士臉上傷痕累累，身上號衣布滿已乾的血跡，紛紛躲避。

　　萬青徑直走向包子鋪，手指夥計，一字一頓地道:“小子，包子幾文錢一個?”

　　夥計這會被嚇得一字也不敢答，還是店主有經驗，趕緊出來道:“長官息怒，這狗東西長了一雙狗眼，冒犯了長官，請長官高抬貴手。”

　　萬青道:“那你呢?”

　　店主不停哈腰道:“小民有眼無珠，恕罪，恕罪。”同時向夥計使眼色。

　　夥計連忙把一籠包子都端上來，萬青冷冷道:“只要十個，包好帶走。”

　　待夥計把包子包好雙手遞上，萬青又道:“再把壺盧灌滿溫湯，一共多少文?”

　　店主忙道:“這是小民孝敬長官的，哪能收錢?”

　　刹那間，萬青確實有一文不給的衝動，但最終他還是一拍櫃台，問:“多少文?”

　　夥計戰兢兢把灌滿溫湯的壺盧遞上，小聲道:“一共二十文。”

　　萬青扔下二十銅板，提著包子和壺盧離去，留下店主和夥計不停擦汗。

　　走出一裡多遠，萬青停下來朝集鎮方向回望。

　　如果夥計和店主依舊那副模樣，我會把他們痛打一頓、再把店鋪打砸一番嗎?真如此，那我與王家村的團兵有什麽區別?可是不如此，我豈不是要白白受一頓羞辱?

　　他就著溫湯吃完五個包子，然後又吃了一個，仍然沒想清楚如何應對才最佳。

　　腦海裡從開國侯府到潼關東門的回憶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在折衝府、將軍衙門以及兵部戶部外的情景。眼前的才是現實，而夢總是要醒的，與去年在洛陽東郊時一樣。

　　想到洛陽東郊，又會想到那位自稱辛瑤的女子，心裡湧上一陣苦澀。

　　算了，我投軍又不是全為了她，是為我自己。

　　萬青搖搖頭，像是要把這些記憶甩出去。他把剩余的包子收好，擰緊壺盧的塞子，

在和煦的陽光下繼續向弘農城前進。　　太陽一點點朝西山墜去，約酋時二刻，萬青終於看到了弘農城的西門。

　　他拿出剩余的包子，就著壺盧裡不多的涼水幾口吃下，然後大步向城門走去。

　　城門即將關閉，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刻之一。出城和進城的行人個個匆匆忙忙，又不得不接受守城士卒的檢查。萬青排著隊，亦步亦趨地向城門移動。

　　快到城門時，萬青突然站住。城門旁邊有兩張新帖的告示，他認出了上面的人像，在鐵佛寺裡見過，正是出發第二批中帶鬥笠的那二人。

　　他離開隊列，快步走到告示下。告示上大概寫的是:數日前在澄城②縣，有賊人夜入某官宦家，偷竊財產約千貫;經官府明察暗訪，已起得部分賊贓，捉拿住大部賊人，但賊首二人逃脫，現予以緝拿，賞錢二十貫。

　　萬青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麽馮首領不走蒲津渡而繞遠走風陵渡，為什麽他們不住客棧而在鐵佛寺落腳，為什麽過風陵渡時那麽小心翼翼，還有為什麽會祁三哥會一路帶著他同行……想到這裡，心中苦澀更加一重。

　　他轉身時嚇了一跳，三名守門的士卒在他身後，領頭的夥長距他只有一尺。

　　夥長問道:“你見過他們?”他指了指告示。

　　萬青平靜答道:“沒見過。”

　　夥長道:“沒見過，那你急急慌慌地過來看告示幹什麽?”

　　萬青笑道:“我看看賞金多少，值不值得拿命去換。”

　　夥長上下仔細打量他一番，繼續問:“臉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萬青亮出腰牌，道:“我是副觀察使衙門的，為保護王副使與賊人搏鬥，受了些小傷。”

　　夥長冷笑道:“你唬誰呢?王副使有沒有回來俺們最清楚，你怎一人先回來了?”

　　萬青道:“夥長，我敬是你是長官，有問必答，可有些事情你沒必要知道。”

　　夥長對同伴二人道:“兄弟們，這小子火氣很大呀，你們講該不該信他?”

　　一人道:“瞧他這樣子，準保是被賊人痛揍後，他們長官嫌他丟人給攆回來了。”

　　另一人道:“沒準是被賊人撿到腰牌，冒名頂替，要趁夜在咱弘農偷竊。”

　　萬青知道這幾個是存心糾纏，便把腰牌舉起，向遠處圍觀的人群喊道:“哪位鄉親去將軍衙門傳個話，道衙門中的人在西門被扣了。必有酬謝。”

　　夥長見狀，口氣緩和了些，道:“兄弟，大家都是吃軍糧的，何必讓俺們為難?”

　　他指著告示道:“且不說那些外地的賊人，單道咱們弘農城內，好幾股盜匪趁黑夜作案，犯了十多樁案子等著破案呢。”

　　萬青道:“既如此，派一位你們的兄弟跟著我到副觀察使衙門去一趟辨別身份。”

　　夥長搖頭道:“你以為俺們傻?跟著賊人走豈不是送死?”

　　萬青道:“那你們仨跟我一起去，總可以了吧?”

　　夥長又搖頭道:“走不開，為防盜匪入城，城門查驗正缺人手。”

　　萬青有些急了，道:“那你們想怎麽辦?”

　　夥長道:“委屈你一下，跟俺們到州府牢房裡呆一宿，明早讓你們衙門來領人。”

　　萬青沉下臉道:“看來你們存心要挑事啊。”

　　夥長不甘示弱地道:“你少拿將軍衙門來嚇唬人，老子們只聽州府衙門的命令。”

　　萬青壓住火氣道:“將軍衙門與州府衙門近來鬧的很僵，你知道不知道?你想讓我們將軍衙門按你們的意思來領人?想的美！小心折衝府八百人一齊到來，你們長官拿你頂罪?”

　　此時從城門處傳來一聲大喝:“這主意不賴，不過用得著八百人嗎?一二百足矣。”

　　隨著話音，圍觀人群閃開一條通道，通道盡頭一位官員不怒自威。

　　萬青立即道:“屬下萬青參見陳校尉。 ”

　　兩名士卒趕緊躲開，夥長忙解釋道:“陳校尉息怒，這位兄弟面生，這才引起誤會。”

　　陳校尉道:“我沒有腰牌，能不能帶他走?或者明早折衝府見?”

　　夥長忙低頭哈腰道:“陳校尉說笑了，您二位慢走！”

　　萬青從他身邊經過時，夥長道:“頭回生二回熟，以後狗娃再不會攔你。”萬青點頭。

　　走進城門幾十步後，陳校尉停下道:“湊巧我今晚閑逛至此西關，遇熟人來告知衙門中人被扣在城門，我猜可能是你們。是將軍派你回來傳話嗎?怎麽傷成了這樣?”

　　萬青著重把驛館的事講了一遍，並言道有裴觀察使之侄的護衛，王將軍不會有事。至於自己的經歷，只是簡要提到在渡橋斷後而受傷，並被好心人相救。

　　陳校尉緊皺雙眉，道:“竟有如此膽大妄為之徒！不行，得立即帶人去接應將軍。”

　　萬青道:“校尉是否也要派人去驛館接回王促和王繼元?”

　　陳校尉道:“會的。放心，只要他二人還在，驛館定會好好照料他們。走，回衙門！”

　　等進了副觀察使衙門，陳校尉道:“萬青，接應將軍之事你不用去，先養傷。”

　　片刻後，他又道:“在城門那裡，你表現不錯，沒給咱將軍衙門丟臉。”

　　這可是當親兵後第一次得到上級誇讚，萬青高興的幾乎忘記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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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澄城縣，在今陝西關中盆地東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