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力笑道:“萬英雄終於想通了，果然識時務者為俊傑。”

　　萬青一臉莊重，道:“剛才盧首領說有三賭，恕在下狂妄，想與三位首領各賭一場。若在下輸了，任憑你們處置。若是僥幸能贏，請放過嶺上眾人。”

　　我不惜得罪二位兄長，換來你生還之機，你怎能不加珍惜而自尋死路?

　　馮力忍不住來氣，冷笑道:“你果然狂妄無知！”

　　與此同時，裴璞大笑道:“閣下自以為是什麽人?想跟我三人賭就賭?想賭什麽就賭什麽?”

　　盧仕鎰也撇嘴道:“拖延時間而使緩兵之計，這點小把戲偏得了誰?”

　　豪傑一陣哄笑。萬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等哄笑聲漸歇，他忿然道:“三年前，開國侯在壽宴上親口所言，若有誰替他除掉曹震虎，便可與三俊傑平起平坐。在下殺了曹震虎，可有資格與三位一賭?”

　　場面立時陷入寂靜。

　　萬青後退幾步來到斑騅旁，用力拉開馬鞍旁的袋囊，拿出幾樣物件，高舉著它們道:“一月前，曹震虎在華陰驛站作案，被裴首領製止，故遁入河東暫避。在下一路追蹤，在禹津渡被他逃掉，但終在陝津渡逼他與在下決戰。在第十五回合，在下用一招‘陰陽道’擊碎他下陰，事後在現場題下‘曹震虎死有余辜’兩行字。這匹千裡斑騅、這把精鋼佩刀、這十幾張人皮面具，均自曹賊處繳獲，可作物證。”

　　在場所有人都鴉雀無聲，明白他所言非虛。

　　萬青轉向馮力，道:“馮首領，當初在下講過不知道‘陰陽道’，並非隱瞞。此招本已失傳，但菩薩保佑，在下在皇宮道觀中尋覓到祖師遺著。根據留下的口訣，在下又悟出此招。”

　　馮力聽見背後祁三在低語:“好樣的。”

　　他想起那次在裴府門前試招之事，好像講過一句“焉知以後他不是勁敵?”莫非今天要成為現實?好像牤牛兒曾提起過要提防他，可惜自己那會正焦頭爛額，並沒有當回事。

　　他將目光投向另二人，發現他們也在互望。顯然，三俊傑均不想主動承認，但又無法否認。

　　萬青不再像剛才那般激昂，他平靜地道:“第一場賭，請三位首領答應，嶺上所有官軍，本與王參軍無關，你們只能生擒，不得殺害。請問哪位首領願意賜教?”

　　三俊傑又互望一陣，最後盧仕鎰開口道:“大哥，你出手快，三兩下打發走他了事。”

　　裴璞想了想，點頭道:“也好，就由愚兄來讓他知道天高地厚。”

　　不答應肯定不行，這樣正好趁勢下台階。馮力點頭表示讚成。

　　裴璞示意另二人退後，對萬青道:“一年前，裴某被萬英雄一招‘楚腰托’擊敗，真是汗顏。”

　　萬青看似並未被反話所擾，他平靜地道:“在下斷了左臂，才勉強撐過三招，怎不妄言取勝。”

　　裴璞這才微笑道:“原來是裴某贏了，那好。掌法已切磋過，閣下既新得一把寶刀，這次比兵刃如何?”

　　萬青臉色稍變，旋即恢復正常，抱拳道:“敢不從命?”

　　裴璞揮下手，兩名隨從飛奔而至，為他脫下外穿的寬袍長褲，露出緊身勁衣;再脫下雲頭靴②，換上一雙緊湊的布履。最後再從頭到腳仔細整理各處皺褶。直到裴璞點頭，二人才退下。

　　趁此時機，萬青也脫掉外襖，搭在斑騅馬鞍上，又從袋囊中取出一件粗麻衣換上。

　　一名隨從很快返回，手捧一隻長長的錦盒。

裴璞打開錦盒，從中抽出一柄長劍。　　裴璞試揮幾下後，對萬青道:“裴某剛得此劍時，正感歎白駒過隙，因其刃隱約映出藍光，故名之曰藍駒。古人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它初次對壘便遇到萬英雄，唉，也不知是其幸還是其不幸。”

　　馮力余光瞄向盧仕鎰，見他全神貫注中難掩皺眉，心想:此劍莫非是為對付盧兄長?

　　萬青淡然道:“這把精鋼佩刀雖也難得一見，終是無名之物，自然比不上裴首領之名刃。”

　　裴璞卻道:“不見得，藍駒畢竟是首戰，不像閣下寶刀長飲鮮血。”

　　萬青聞言臉色不由一變，道:“看來藍駒是想飲在下之血了。”

　　裴璞搖頭笑道:“萬英雄不必多心，裴某實在愛極此劍，舍不得讓無名之輩有汙於它。”

　　萬青長呼吸一口氣，也笑道:“那麽在下先謝過裴首領了。”

　　馮力心想:裴兄長句句明譏暗諷，分明是想激怒對方，但直到此刻尚未得逞。

　　萬青拱手道:“請裴首領賜教！”

　　裴璞將藍駒豎於背後，道:“閣下是賭放過嶺上官兵的性命吧?可以啊，裴某應允。不過閣下若敗了，請向所遇之每位江湖豪傑澄清:去年裴某沒輸。”

　　萬青道:“在下遠遁安西，不再見任何江湖豪傑，可符裴首領之意?”

　　裴璞點頭道:“也行。”

　　萬青道:“謝首領寬宏大量，請！”隨即從刀鞘中拔出佩刀，揮舞數下，擺出迎敵姿態。

　　裴璞卻道:“別急。閣下聲稱十五回合殺了曹震虎，裴某有心一學，若十五回合不能取勝，自當認輸。”

　　馮力心中暗讚:此話真是高明！既顯出他的大度，又為失敗留有借口，沒準還能激怒對手;萬一敵人好面子而客套，他可順勢收回。但誰不知道:能撐過他十五回合之人，已基本立於不敗之地。

　　萬青動也未動，隻點頭道:“恭敬不如從命。裴首領，請。”

　　裴璞道聲:“好。”旋即在原地舞起團團劍花，瞬間將自己籠罩在其中。

　　中原群雄齊聲喝彩，盧、馮手下則暗暗心驚。

　　等裴璞收勢，群雄歡呼之聲更甚，裴璞微笑著半轉身抱拳示謝。

　　正在此時，嶺上忽然傳來一陣喧嘩。眾人抬頭看，好像很多士卒也擁到石牆邊向這觀看。

　　萬青卻似未受影響，只是稍微換一個迎敵姿態，道:“裴首領天閃劍出神入化，令在下大開眼界。請。”

　　馮力忽然醒悟:裴兄長剛才玩二而衰三而竭的把戲，但這小子並未上當。是了，據說他與開國侯門下那個胡四很親近，而胡四同樣以快和巧聞名，他肯定早有應對之策。如此看來，裴兄長怕是難以輕易取勝。

　　隨著裴璞緩步向前，萬青也慢慢側移，始終保持一定距離，像是圍著裴璞轉圈。

　　忽然萬青身邊似出現一道紫氣，馮力初時還以為眼花，但不多久又有一道紫氣，接著是第三道……。他不禁驚呆了，難道這就是豫章內丹宗失傳的護體神功?如果這小子真已練成，裴兄長前景難言樂觀。

　　裴璞大概也注意到了，每次紫氣升起，他的腳步都會略有停滯。

　　終於裴璞停下腳步，面向對手提起藍駒劍。萬青也隨之停止，將佩刀橫於身前。

　　僵持片刻後，裴璞身形忽動，卻半路戛然而止。而萬青只是身形稍晃。

　　裴璞再次上前，半路略停，似乎又在試探，但隨即欺身迫近，手中藍駒迅捷揮出，一團劍花直奔對手。

　　萬青則縮回身體，將佩刀立於身前，等藍駒靠近才橫著去遮擋。隨著一聲脆響，藍駒被佩刀彈開。

　　但裴璞攻勢並未受影響，藍駒順勢變向，一時間似有幾道劍影同時攻向對手上身幾處。

　　萬青依舊保持原樣，等劍影靠近，他才揮動佩刀。揮動距離雖短，力道卻十足。刀光閃動處，頓時將幾道劍影盡數封住。又是一聲脆響，藍駒再次被彈開。

　　藍駒看似受挫，在空中略繞個弧線，又攻向對手下盤。眼見萬青刀勢已經用老，只能後躍一大步。

　　裴璞見狀，即刻向前欲趁勢追擊。但他身形甫起，對方刀已在中路反擊。刀劍相碰，裴璞身形停住。

　　馮力不由暗中喝彩:萬青後躍的距離真是恰到好處，躍的近了，藍駒會如影隨影，躍的再遠，又無法反擊;而反擊力道也把握得十分精妙，既遏止住對方攻勢，還留有順勢反擊的空間。

　　果然，萬青連續幾刀砍向對方，力道甚是威猛，裴璞只能暫轉守勢，後退數步。

　　眼見進攻已無威脅，萬青立即停止，又恢復到最初那種縮身橫刀的姿態。再看位置，基本回到原處。

　　接下來，又是裴璞先攻，萬青先守再後躍。此時裴璞未貿然上追，萬青也不反攻。

　　再接下來，裴璞從側翼開始，想封住對手後躍之路。但萬青改為躍向另一側，使裴璞落空。

　　三回合已經過去，看起來是裴璞佔盡優勢。但馮力看出，只要萬青緊守中路，佩刀只需擺動很短距離，就可以截止藍駒之勢;裴璞為尋求速度和變化，力道上勢必留有余地，如此藍駒始終難以攻入。

　　第四回合，裴璞加快節奏;第五回合，他又忽上忽下;第六回合，他甚至騰空躍起。但均無功而返。

　　裴璞見不奏效，停止了強攻。圍著萬青轉半個圈後，他忽然在原地揮劍朝對方全力劈下。

　　萬青初時不以為意，等藍駒揮到一半發覺不妙，倉忙間向旁側身躲避，卻沒全部躲過。等他站穩，赫然發現粗麻衣已被切開一道長縫，隱隱有血跡滲出，不由驚道:“劍氣?”

　　裴璞沒有回答，而是第二劈、第三劈……接踵而至。如果對方一味躲閃，難免露出破綻。

　　萬青大概也明白此理，沒有躲避，而是刀拳並用，在身前也形成一道氣牆，將劍氣擋了回去。

　　但用劍氣極耗內力，裴璞見對方已能抵擋，便停了下來，這是第七回合。

　　裴璞上前一步，再次用劍氣劈向對手。距離變短，速度加快，萬青受到的力道隨之變大。但他很快找到應對之策，保持姿勢不變的同時後退兩步。裴璞見狀，隻得無奈停下。

　　過了這第八回合，相當於萬青已經撐過一半，雖然裴璞依舊氣定神閑，他的手下卻逐漸焦急。

　　略加休息，裴璞又是揮出數道劍氣，但這次目標變為斬向四肢。

　　萬青只能將身體縮得更緊，除非是襲向要害的劍氣，其余的他不敢去格擋。如此雖未給對方任何可乘之機，但他的兩隻衣袖、兩截褲腿都被割出一長溜口子。當第九回合結束，他的表情說明皮肉又受了傷。

　　裴璞眼見有收獲，繼續重複剛才的動作。萬青仍縮身緊護要害，同時側斜身體，盡量避免被劍氣劃到。饒是如此，依然難免顧此失彼，左臂有半截柚子幾近斷掉。

　　馮力忽然想到:如果這種場面持續到結束，一方說十五回合已過，一方說我傷著你，我該支持誰?

　　第十一回合，裴璞如法炮製。眼見萬青側身，裴璞下一劍正準備改換方向。就在這刹那間，萬青突然間彈出身體，一個健步前躍數尺，使出“長虹貫日”直向裴璞心口刺去，逼得他只有轉攻為守。

　　萬青中途忽變為“力劈華山”直劈向對方頭頂，被裴璞用藍駒擋開。萬青並未有之意收手，連續數下全是“力劈華山”，力道威猛。佩刀與藍駒相撞，迸出點點火星。直到裴璞側轉後躍，這回合才結束。

　　見裴璞似有調整氣息之象，馮力心中了然。裴兄長連續使用劍氣，內力必定消耗不小。方才萬青不求精彩，專揀霸道之招，正是想更加消耗對方。他應該早設定了這套策略，那麽對付我時又會怎樣?

　　果然萬青不給裴璞恢復之機，繼續上前進攻。這次他略微減輕力道，轉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調動對手。按說這本是裴璞的強項，但眼下值得萬青冒險一試。內力一旦不足，別說劍氣，裴璞想快也快不起來。

　　裴璞自然也明白這道理，他改為以巧應對，用眼花繚亂的劍法化解對方刀法，為恢復內力爭取時間。

　　第十二回合過去了。馮力看著裴璞不再平整的勁衣，以及萬青半截耷拉下來的袖子，心想:接下來只要萬青嚴密防守，再撐三回合，盡可據理力爭是他獲勝，那時自己要不要出面打圓場說是平局?

　　萬青像是知道馮力所想，不再冒險進攻，但也不退後，而是不停騷擾和試探。而裴璞也無力主動進攻， 兩人接觸幾次均淺嘗輒止，如此結束了第十三回合。

　　忽然裴璞一聲大喝，又是一記劍氣直劈對手，勢頭不減當初。萬青立即縮身防守。

　　這下連馮力也深感意外，難道裴兄長如此迅速恢復內力?還是他強弩之末而孤注一擲?

　　但裴璞隻劈一記，隨即上前。萬青看似預料不足，轉眼間裴璞已迫近身前，手中藍駒劃出數團劍花，分襲萬青四肢。萬青想後躍已經來不及，隻得揮佩刀去遮擋，否則要冒斷手斷足之險。

　　只聽“當當”數聲，藍駒似盡被擋住。但裴璞借著擋回之勢，身軀半轉，手臂彎翻，藍駒斜刺對方胸口。

　　就在此千鈞一發之際，萬青忽然用力抖動左臂。原本耷拉的半截衣袖立時蕩起，瞬間卷住藍駒，再往旁一帶，使藍駒方向偏轉，竟貼著左腋刺入麻衣之中。

　　馮力不由暗中感歎:又厚又重的粗麻衣，想不到成了對付薄劍的奇器。不知是他事先已預料到，還是臨時急中生智?但忽然間又一驚:如果裴兄長順勢用劍上挑，那樣豈不要……?

　　他剛想到這層，果見裴璞並未收回藍駒，而是上前半步。

　　也不知萬青是否想到了一起，只見他用左肘夾緊藍駒，同時屈身下蹲，似是要出腳使出“秋風掃落葉”，實則上半身猛然扭轉，直至疊腿跌坐在地。他轉過整一圈後，手中佩刀又豎在身前。

　　裴璞呆立原地，面無血色。藍駒已不在他手中，而是被對手夾於腋下。

　　嶺上傳來陣陣歡呼，在群山間久久回蕩。而嶺下眾人則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