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不知何時,從月亮門洞走出一個頭髮灰白相間,身量七尺之高的昂藏漢子,其人天庭飽滿,直鼻闊口,闊步而來,飽經風霜的老臉上滿是苦笑,道:“拙荊性情爛漫,最喜玩鬧,讓貴客見笑了。”
“哪裡,申屠公言重了。”蘇照起身,輕聲道:“賢伉儷相扶至老,感情篤深,讓人豔羨的緊。”
所謂糟糠之妻不下堂,但又有多少人做到,眼前之人曾為燕國國尉,位高爵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仍能和發妻白首不離,相伴至老,仍是愛護有加,舉案齊眉,其性情之堅貞、品行之正直,可見一斑。
許是此由,縱然被燕王猜忌,其人也只是遠走避禍,而沒有行悖逆之事。
他似乎明白,此人為何能在對武道不太友好的天元成就宗師了,宗師本就是一道意志,一股心氣,一種品行。
要知道眼前之人,從年齡上看,比他認為的“老黃忠”淳於朔都年輕上幾歲,而且不僅僅是將帥之英,而是可以與之謀軍國大事的無雙國士。
更為難得的是,若招攬成功,還能帶來三個先天境界的兒子。
只是這樣的柱國之才,又要如何招攬?
名利?
其人曾為燕之萬乘大國國尉,率師伐齊,下五十余城,早已名震天下,而今年老返鄉,多半已有頤養天年、落葉歸根之意,他一個七郡之主,還能開出什麽優厚的條件?
一時之間,蘇照也覺得棘手。
而就在蘇照在申屠家訪賢之時,三槐村外裡許之外的一處山坡上,雪羨一行也是立身眺望,仍是手持鬥儀羅盤,四察風水。
雪羨一身雪蓮紡裙,靜靜佇立,遠眺村莊,冷聲問著楚蔓道:“你確定前燕國國尉申屠樊就在這裡?”
楚蔓道:“經過屬下查訪,申屠樊就隱居在此處,之前鸞鏡台就讓我們留意申屠樊,若其有出仕之意,殿下當親至拜訪。”
“殿下眼下正有要事,來不了,當務之急還是尋找節點……委實不宜節外生枝。”說到此處,雪羨秀眉微擰,猛然意識到泄漏了一些不敢透露的機密,連忙叉開話題。
“此事是否稟告給鸞鏡台?”楚蔓敏銳地捕捉到“節點”等關鍵的字詞,目光一閃,在心頭思忖著,節點?什麽意思?
雪羨冷冷道:“你在教我做事?”
“屬下不敢。”楚蔓心頭一凜,垂首,拱手道。
“赤鳳琉璃燈,你修為低微,就不要掌著了,而今鴻鵠部委我以全權之責,你只需聽命從事就是。”雪羨寒聲說著,探出白皙如玉的手掌,攤開,顯然是向楚蔓索要赤鳳琉璃燈。
楚蔓心頭再不情願,但面對仙道修為元罡中期之境的雪羨,隻得伸手將赤鳳琉璃燈遞了過去。
雪羨深深吸了一口氣,等她找到潮汐節點,一並報給鸞鏡台,殿下大喜之下,以火靈朱雀洗禮,她修為提升,今生未嘗沒有機會踏入金丹之境。
“走吧。”
雪羨輕輕說著,招呼著楚蔓等人,離了高坡,向遠處的山林幾個起躍,就已遁遠。
……
……
蘇照這邊廂,隨著申屠樊一同進入抱廈廳,眾人分賓主落座。
“若老夫沒有看錯,公子就是蘇侯吧。”申屠樊一臉微笑地看著蘇照,打量著少年,暗暗點頭。
蘇照承位以來,以雷霆萬鈞之勢,剪除權臣,穩固大位,諸般手段,早已落入一些有心人的眼中。
蘇照點了點頭,
知道自己身份原就不難猜,畢竟,能讓一國司寇陳韶陪同,又加之如彭紀這樣的壯勇之士翊衛左右,再加上年齡,但凡智謀之士,多是觀察入微,推測出身份並不困難。 “申屠公為天下少有的智謀之士,洞達世情,當知蘇某之來意。”蘇照整容斂色,也不拐彎抹角,目光湛然地看著申屠樊,聲如金石清越、激昂,朗聲道:“孤少踐國祚,雖承業未久,然常懷憂思之念,感諸國相爭,兵戈連綿,已有數百年之久,九州百姓屢被兵燹,無一寢之安,孤雖不才,願提三尺劍,除奸止暴,定禍弭亂,廓清宇內,混一九州,為億兆黎庶造一方太平盛世,然蘇國國疲民弱,兵微將寡,不能舉之以大事,先前聽陳卿言及申屠公就在溫邑隱居,孤已喜不自勝,願以軍國樞密之事,谘托付以申屠公,申屠公為當世大才,還請不要推辭。”
蘇照此刻也不怕自己一小小的七郡之主,說什麽廓清宇內,混一天下的志向,徒惹人笑,招攬無雙國士之時, 不吐露自己的志向,什麽時候吐露?難道遮遮掩掩,以護一方百姓太平的守戶豚犬自居?
再說姬周天命衰頹,除了面子上,諸國早就不把姬周帝室放在眼裡。
至於托付軍國樞密之事,是否有驟拔高位,難孚人心的問題?
單說眼前老者曾率師伐國,下齊之大國五十余城,做不得他蘇國國尉?
恐怕眼前老者還真未必看得上。
果然,這番王霸之氣的言論,除卻引起衛湘歌目光驚異地看了蘇照一眼,申屠樊之子申屠奇,都是面色如常,沒有太大的觸動。
顯然,在這個大爭之世,早已聽慣了一個個自詡禮賢下士的國君……吹過的牛逼。
申屠樊面容之上的笑意斂去一些,面對不遠處對自己頻頻使著眼色的老嫗,沉吟片刻,正色道:“蘇侯之志,的確讓老夫欽佩。只是蘇侯也看到了,老夫已年過半百,年邁體弱,耳背眼花,而今在家中頤養天年,含飴弄孫,早已熄了披甲上陣的功名之心,實在愛莫能助呐。”
蘇照神色微頓,一時默然,其實被婉拒倒也是意料之中,道:“申屠公說笑了,宗師武者,血氣之勝,恐怕不下青壯,何言年邁體弱?況蘇國列於夾縫之中,周圍虎狼窺伺,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申屠公想要悠然林下,可一旦兵禍蔓延,豈有安寧之日?”
“此事,自有蘇侯和陳司寇這樣的肉食者謀之,老夫是操不了這個心了。”申屠樊無聲笑了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蘇照再次默然,這場景他其實已經料到,故而也不見氣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