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國·宮苑
曲折回環的長廊之上,兩行素色的八角宮燈,一路搖曳,明暗交錯,搖碎一地光影,穿過枝葉扶疏的梅花樹,赫然是一行人提著燈籠,快步而行。
為首之人,是一位體態嫻靜,身著素色羅裙的少女,只見她不施粉黛,縱然妝容清素,仍是難掩精致如畫的眉眼,只是少女雙眸之中密布了焦急之色。
此人,正是蘇國公主蘇子妗。
此刻,蘇子妗秀美的雙眉緊緊蹙著,少女清麗絕美的容顏之上,尚有點點淚痕。
三天前,蘇國國君陡然崩徂於中元殿中,蘇子妗身為蘇國公主,尚沉浸在喪父之痛之中,誰曾想,她的弟弟蘇國太子,蘇照隨後在哭靈之時,悲慟病倒。
“若是阿弟出了什麽事,蘇國……將何去何從?”
蘇子妗眉眼之間,滿是鬱鬱之色,白色流蘇輕揚的裙裾之下的蓮足如蝶翩躚,步伐也不由加快了起來。
然在這時,光影微頓,八角宮燈之下,現出另外一隊宮女,為首之人是一個宮裝婦人,宮裝婦人不過二十七八歲,雲鬢高挽,梳成一個婦人發髻,頭頂金色珠翠步搖,在燈火映照之下,絢麗難言。
只是如此盛裝,和這蘇國國君大行,萬民舉哀的氛圍極不允協。
“子妗,宮禁之中,於深夜行色匆匆,成何體統?”宮裝婦人多年養尊處優,自有著一股雍容,容色嬌媚,只是嘴唇略薄,顴骨稍高,多少顯得刻薄。
“子妗見過夫人。”
蘇子妗玉容微頓,鄭重福了一禮,抬眸看向眼前盛裝婦人,清澈明眸之中閃過一絲不喜,“我聽說阿弟已經醒來了,先君治喪及國內諸般大政,亟需阿弟處置,還請夫人讓開路途。”
這世界首重孝道,姬周千年以降,有春官宗伯製禮,以禮樂治理國家,若不遵帝命,則加之以劍兵,正所謂禮之所去,刑之所取!
所以,哪怕眼前的女子,並不是她的親生母親,甚至她對其煙視媚行之舉素來不喜,但從禮法上而言,蘇子妗也必須態度尊崇、舉止有禮,否則將為時議所譏。
但,同樣禮教也規製著蘇國的大統傳承,哪怕如今的天元神洲,姬周帝星黯淡,漸有禮崩樂壞之象,可是廢長立幼,仍為諸國所不容。
“嗯。”宮裝婦人面色淡淡應了一聲,不置可否,道:“本宮已經著太醫診治,公主不必憂慮,至於國內軍政,大司馬袁彬為先君侯股肱,先君侯在時,常倚重之,而今殿下需要靜養,國事由大司馬操持,並無不妥。”
“國不可一日無主,我弟既已蘇醒,當登中元殿,紹繼先君之志,此為天理,豈有外臣長期秉政之理?”蘇子妗聲音原就動聽婉轉,此刻提及國事,聲如飛泉流玉,竟有幾分金石穿空的慷慨激昂之意。
蘇國夫人神色微冷,說道:“先君侯駕崩,本宮為蘇國夫人,典六宮諸事,殿下病愈初醒,正是需要休養之時,你這個做姐姐的,當識大體才是,況國家大事,豈容你一黃口小兒置喙?”
“你……”蘇子妗嘴唇翕動,正欲辯白。
蘇國夫人不等蘇子妗開口,嬌聲喝道:“禁衛何在?”
“在。”
隨著一聲聲沉穩的聲音,甲葉碰撞之聲嘩啦啦響起,一伍黑衣甲士,持戟而來,都是蘇國軍中驍卒揀選,神情沉肅、冷冽。
蘇國夫人揮了揮袖,也不看蘇子妗,道:“速將公主延請至宣樂宮。”
“諾。”
隨著軍士的應諾,
庭院之中濛濛細雨,漸有繁密之勢,滴滴答答,雨打芭蕉聲次第響起, “本宮看誰敢無禮?”蘇子妗冷聲道。
蘇國夫人猛然扭臉,道:“怎麽,先君侯剛剛大行,你就欺我這無依無靠的未亡之人嗎?”
蘇子妗卻也不知如何回答。
“為何如此喧鬧?”
就在這時,隨著一聲淡漠的聲音響起,一個身材秀拔的素服少年,施施然出了甘露殿。
八角宮燈之下,少年一身素衣,腰間按著一柄黑鋒長劍,目光清冽,因為背對著燈火,冷峻削立的面龐,晦暗不明。
“我等見過殿下。”一見來人,那伍甲士,在一個青年校尉的帶領下,拱手行禮。
蘇照按著腰間寶劍,不避細雨,舉步行至長廊,睨了一眼那青年校尉,“曲楷?我認得你,當年鄭國犯蘇,柏陽一戰,你父曲朗自請為死士,率三百軍士夜襲鄭軍大營,身被三十余箭,為先君譽為國之柱石,從此典禁軍事,怎麽,你要幽禁我蘇國公主,背棄我有蘇一氏?”
言及此處,手掌虛扣在劍鞘之上,銳利如刀的目光,上下審視著曲楷。
曲楷一時心頭大震,隻覺頭皮發麻,鬢發之間,冷汗顆顆滴下,忽然抱拳,單膝跪地,拱手說道:“卑職不敢。”
“退下。”蘇照深深看了一眼曲楷,冷喝道。
前世袁彬作亂,當時三千禁軍冷眼坐視,唯有這曲楷,是禁衛之中,少有的站在他這一邊的人。
說來,袁彬的手段,屬實惡毒,竟然汙蔑他荒淫無道,和長姐私通,欺辱寡母,亂人倫,當時本就是孝期未過,如此“惡跡斑斑”,自是中外震恐,他聲名狼藉,以致袁彬作亂之時,除卻一二耿介之臣仗義執言,蘇國公卿泰半觀望。
後來哪怕逃離蘇國,前往其他國家搬救兵復仇,也是受盡白眼。
想起袁彬的惡毒手段,蘇照心頭殺意洶湧。
“阿弟。”蘇子妗見蘇照出來,就是輕喚了一句。
蘇照心頭漸沸的殺意,在這如清水微漾的柔婉聲音中,漸漸平息,抬眸看去,前世今生,諸般經歷一時如夢幻泡影。
八角宮燈之下,燈火通明,年方二八的少女,正是明眸皓齒,婷婷嫋嫋。
這就是他此世的姐姐,蘇子妗。
蘇子妗外柔內剛,當初袁彬先為自己兒子求婚,作為試探他態度的權術,後來他不許,結果袁彬後施毒計,謀算於他,當時公卿當面,披頭散發的阿姐,就以金簪自戕,死在他的懷裡。
蘇照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翻湧情緒,衝蘇子妗微微點頭,轉頭看向蘇國夫人。
強忍著拔劍刺死眼前女人的衝動,目中已然霜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