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嬋微著一襲青色流蘇羅裙,一雙眷煙眉之下,丹鳳眼不見應有凌厲之色,反而是溫寧如水,聲音輕輕柔柔,讓人發不出火來。
但那婦人打量著身段窈窕的沈嬋微,臉上橫肉卻跳了跳,眼底不由閃過一抹嫉恨,嘴裡譏笑道:“沈姑娘長這樣好顏色,如沒有銀錢,可以去前本棠花胡同嘛。”
棠花胡同是永業坊內有名的暗娼,這婦人所言之惡毒,可見一斑。
沈嬋微,丹鳳眼深處,隱隱有寒光一閃而逝,但灰一塊兒、白一塊兒的臉上,卻現出委屈之色。
這時,屋內的沈鈞聽到聲音,披了衣衫走出,臉色陰沉著,厲聲道:“你這潑婦,剛剛在門口嚼什麽蛆!”
青年雖是臉色蒼白,尚在病中,但此刻抱刀而立,一雙凜然虎目,光芒凌厲,做疾言厲色之狀,讓人心生畏恐。
畢竟是後天武者,又是飽經廝殺之輩,橫刀怒視,就令婦人心頭一突,不敢對視。
但片刻之後,就是想起這是蘇國國都,豈容這等虎狼之輩造次,將腰一叉,譏誚道:“呦呦,你們兄妹兩個拖欠租銀,還有理了。”
沈鈞冷聲道:“房租多少錢,給你就是,剛才的話,向我妹子道歉。”
橫了一眼婦人,卻是放出殺氣。
那婦人直面沈鈞的凜然殺氣鎖定,嘴唇翕動了下,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下方正在算帳的單掌櫃,聽著動靜,上了樓梯,壯著膽子,呵斥道:“你這廝,是要學強人行凶嗎?我告訴你,巡檢司可離著不遠,李大人就負責這一片。”
溫邑作為蘇國國都,在四城都設了巡檢分司,而在韓岱的有意“關照”之下,北城巡檢更是兵力頗重,說來,李巡檢也不是旁人,正是前任長水郡尉之子李虎,當初走通了禁軍統製彭堰的門路,在北城巡檢分司,做著一個管轄五十來巡丁的隊官。
許是男人在旁邊,那婦人膽子也壯了幾分,攤開胖乎乎的手,“三錢銀子,趕緊拿吧,然後搬出這裡,我們這裡容不下這位好漢!”
沈鈞面色冷肅,從懷中取出一個玉佩,道,“小妹,你去當鋪將這塊玉當了,一會兒,我們就搬離此地。”
“哥,這是你娘留給你的呢。”沈嬋微看了一眼那玉佩,容色微變,卻是沒有接。
沈鈞摩挲著那玉佩,濃眉之下的虎目中,隱隱有些不舍,“活賣就是,又非絕賣,趕明兒,我還贖回來。去吧,小妹。”
二人雖僅僅是同族堂兄妹,但這段時間,經歷著出生入死,倒也結下了不下真正兄妹的情誼。
沈嬋微深深看了一眼沈鈞,接過那玉佩,出了屋舍。
這時,天色雖然陰沉,但雨已住了。
出屋舍,行了一段路,就見到一隊巡丁,敲打著銅鑼,在巷弄前的教民亭中張貼布告,領頭之人正是李虎,周圍就有圍攏過去的閑人,聽著李虎念誦文字。
“李官人,布告上面寫的什麽?”一個推著豆腐腦的老頭,好奇問道。
李虎嘿然笑道:“君侯有命,有什麽官吏欺壓良善,就可以投匿名之書到禦史台舉告,禦史台就在城東的安樂坊,您一去打聽就知道……張老漢,我們這些巡丁,平日裡可沒有仗著權勢,欺壓您老人家吧。”
從頭到尾,在蘇照的設想之中,匿名之書檢舉,都僅限於民告官,並不包括百姓之間的爭訟,因為蘇國脆弱的司法系統根本就承受不了百姓之間的相互告奸。
此舉,正是自下而上,更為普遍的群眾監督。
否則,在和光同塵的官場,憑借官僚階層實現自我的內部監督,幾乎不可能。
“李官人說笑了。”那老者訕訕一笑,心頭思索,原來是升鬥小民舉告官人,心頭生出疑懼,卻是搖頭而去。
而這時,沈嬋微恰在一旁路過聽著,眷煙眉之下的丹鳳眼微動,思忖道,“我前幾年走遍中州諸國,還未聽到哪位國君這般苛待官吏,這蘇侯,年紀輕輕,就這般折,不怕那些做官的撂挑子嗎?”
沈嬋微暗暗搖了搖頭,拿著玉佩前往當鋪了。
……
……
用罷午膳,蘇照就來到了溫邑東城的燕子坊,正是先前弘文館所在,此地屋舍儼然,佔地廣闊,其中一樓名為文華樓,高有七層,朱簷碧甍,飛簷鬥拱。
“君侯,士子都在館中,依著敬公的意思,治修經史、律集,平時則是以詩詞歌賦唱和。”
方任少宰的韓岱,微微躬身,對著輕車簡從出了王宮的蘇照介紹著。
一旁還有署宣安慰司事的邵維帶著幾個官報的文士陪同,雖是輕車簡從,但眾星捧月,氣度儼然,在弘文館之前的街道上,顯得分外惹眼,一些青衣藍巾的士子,就是驚疑不定地看著蘇照一行。
有的士子,心思機敏一些,就猜到身份。
蘇照此刻一身玉色長衫,腰間懸著碎星級神兵——星鴻劍,少年君侯,年方二八,氣度英武,正如芝蘭玉樹,聽著韓岱的話,微微頷首。
他的老師,若論典事之才還是可以的。
念及此處,蘇照忽而抬眸,問道:“韓卿,我記得溫邑之前是有官學的,似乎建在城南。”
哪怕是他所在的華夏歷史上,在西周時期都有官學存在,不可能蘇國都城沒有官學存在,他為太子之時,就隱隱聽說有著官學。
韓岱不知眼前少年君侯思維為何跳到了官學之上,忙不迭回答,道:“以前有著三所,不過在城南的雲麓山,那裡環境幽靜,倒也適合讀書,只是公卿子弟,都聘有教習。”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百年大計,教育為本。”蘇照說到此處,面色頓了下,道:“韓卿如今為少宰,可知國內有多少縣學,多少郡學?”
一旁的邵維眼前一亮,就著身後的文士模樣的人記下蘇照的四句箴言,隨著這段時間過去,這時國內已經印刷了邸報,已在蘇國中樞和地方郡縣之間上傳下達。
韓岱道:“回君侯,郡學二十四所,縣學二百三十六所。”
蘇照點了點頭,暗道,蘇國雖然國小,但底子還算湊合,真要讓他白手起家,還真是不知做起。
當然,這也是姬周千年以來,禮樂大盛形成的良好風氣,相對重視教化,故而百家爭鳴。
“以後不僅是縣邑, 對於鄉裡,也要廣辦蒙學,孤的想法,就是若有朝一日,我蘇國之人,人人識字,才是文道之煌煌盛世。”蘇照朗聲道。
韓岱聞言,思索著這其中的成本。
倒是邵維,在一旁道:“君侯有此重視文教之心,縱上古聖皇複生,也不過如此了。”
蘇照擺了擺手,止住了邵維的恭維,看向韓岱,道:“韓卿,可將此納入官員考核的標準中,什麽四善二十七最,太過籠絡了,你為兩位少宰之一,職掌官吏選拔,當重新制定標準,考成之法,不該如此粗疏才是。”
韓岱點頭應是。
“走吧,進去看看我蘇國的文華種子。”蘇照說著,也不耽擱,當先而行,就是舉步邁入不少士子翹首而盼的弘文館。
步入弘文館,得了小吏確認、通知的蘇國士子,都是從一間間書齋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