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都開口了,入學國子監的事那肯定是妥了。
這會兒的國子監可不好進,國子監的監生之所以有這麽多的特權那是有原因的,因為洪武朝缺文官。
洪武朝那會兒本就缺文官,洪武大帝還動不動就一通殺,光是一個胡惟庸案洪武大帝就殺了十年,牽連的官員足有一萬多!
那時候文官是缺的相當厲害,所以給國子監的監生設定了種種特權,而且那時候的國子監那是拚命的招人,瘋狂的招人,傳聞金陵國子監裡人最多的時候足足有九千多監生!
不過,到了後來,大明的進士和舉人多了,這國子監便難進了。
因為按洪武朝沿襲下來的規矩,監生就相當於舉人,六品以下的官員都可以當,上面有人的話,當到三品以上都有可能。
這簡直就是作弊啊,但凡不是個傻子,自然會利用這個辦法讓自己考不上功名的子孫進入官場,這種套路玩的人多了,正兒八經科班出身的進士和舉人就不樂意了。
原本進士和舉人多了之後,那些舉人都不一定能當到官了,國子監再這麽瘋狂的出監生,那豈不是進士都不一定能當到官了。
讀書人那是最會為難讀書人的,特別是那些正兒八經科班出身辛辛苦苦考上進士和舉人的讀書人,國子監裡的監生這麽搶他們的官位,他們自然有辦法應對。
他們的辦法很簡單,那就是限制國子監招收監生的數量,特別是蔭監、貢監和例監的數量,因為蔭監就是憑關系進入國子監的,本身並沒有功名,貢監和例監更是靠納貢出錢直接買進國子監的,本身也沒有功名。
這兩類監生也是最能搶官位的,人家只要進入國子監,那最少能搶個五品以上的官位去!
至於舉監和夷生,那就無所謂了,因為舉監本來就有舉人功名,而且還是那種有望金榜題名的舉人,夷生那就是藩屬國送來進修的,進修完了就會回去,壓根就不會搶大明的官位。
這監生數量被這麽一限制,想進國子監就難了,沒點本事或者後台不硬到嚇人,那根本就進不去。
曾淳之所以特意在嘉靖面前提進入國子監的事,那就是這個原因。
這會兒國子監每年招收的監生都不到百人了,而且大半是舉監和夷監,他要憑老爹正三品的職位蒙蔭進入國子監,那還不知道能不能排上號呢,就算能排上號,那最少也得等幾年。
嘉靖是被他那句“願效犬馬之勞”給騙了,這抬抬手就能收一條忠犬的事情嘉靖自然會做,所以嘉靖抬手就讓黃錦派人去跟徐階打了個招呼。
徐階徐子升那也特別會做人,他當天便命人辦好了曾淳入學國子監的所有手續,並親自帶著辦理好的監生腰牌送往曾府。
這時候時候已經臨近黃昏,曾淳和一家人正熱火朝天的準備慶賀劫後余生呢。
曾淳家裡人並不多,除了老爹曾銑、老娘趙氏和兩個幼弟曾江、曾河,就是一個滿臉胡渣的彪形大漢王環。
這王環原本是他爹軍中的箭術教頭,此人忠肝義膽,他爹被緝拿回京的時候也就王環義無反顧一路相隨。
曾銑劫後余生又得了十兩黃金和一百兩銀子的賞賜那也是高興的不行了,直接就掏出幾兩銀子來,請王環整了一大桌雞鴨魚肉,甚至還打了兩斤酒。
一家人剛把飯菜做好,正往桌上端呢,外面卻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王環跑出去一看,立馬一溜煙跑回來,
手拿個拜帖,滿臉興奮道:“曾公,有大官人拜訪。” 大官人是民間的叫法,王環也不識得字,並不知來了個多大的官,他只是看到人家排場大,所以認為是個了不得的大官。
曾銑接過拜帖一看,不由得一愣。
這來的官員並不大,也就是個禮部侍郎,跟他的官銜是一樣的。
不過,他這禮部侍郎就是個官銜,並沒有任何實權,人家卻是禮部右侍郎、翰林院學士兼國子監祭酒,實權大得嚇人,更重要的,人家是太子的新座師,前途無量啊!
曾淳伸過脖子來一看,立馬扯起他老爹道:“爹,我們快去迎徐大人啊!”
他都沒想到,徐階竟然會親自來拜訪。
曾銑聞言,那是連忙把拜帖一收,疾步往外走去。
這時候徐階正命隨從把禮品往馬車下面拿呢,他這其實是在等曾銑迎出來。
人家這排場,光是馬車就有兩輛,隨從就帶了六個,還有十余個錦衣衛隨行護衛,他出行那就是光棍一個!
曾銑見狀,連忙拱手道:“徐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徐階那也是連忙拱手回禮道:“曾大人客氣了,聖上口諭,當臣子的怎敢怠慢,我特地來給令公子送監生腰牌的。”
這家夥果然是嘉靖朝最為老奸巨猾之徒。
人家這話其實是說給隨行護衛的錦衣衛聽的,他是想隨行的錦衣衛把這話傳嘉靖和嚴嵩耳朵裡去。
嘉靖聽到了,那肯定會是朕心甚慰,還是徐子升聽話啊,他就命人傳了一句話,人家不但很快把公文和腰牌辦好了,還親自送到曾府去了,多聽話的。
嚴嵩聽了,那最少也不會因此記恨徐階。
徐階就是想通過這句話告訴嚴嵩,嚴閣老啊,我並不是故意和你過不去啊,我知道你把人家曾銑得罪死了,我本不該來找曾銑,但是,聖上口諭,差我辦事,我不能不辦啊。
其實他是借機來拉攏曾銑的,曾銑既然把個逼臉不要了,自薦進宮去當內廷官員,那肯定會想盡辦法成為嘉靖的寵臣啊,這種人是最值得拉攏的。
曾銑自然也想跟徐階這種實權大員搞好關系,他是連忙抬手道:“徐大人,多謝了,裡面請,裡面請。”
徐階還客客氣氣的隨行的錦衣衛交待了幾句,這才帶著六個隨從拿著禮品往裡走去。
這些錦衣衛還不是他手下,而是太子座師的標配,他帶的隨從也就六個,正是大明律例中規定的正三品官員的隨從人數,他送的禮品也就是普通的雞鴨魚肉和乾貨什麽的,這也是登門拜訪的規矩,並沒有逾越。
徐階做事那是相當的謹慎小心,表面上他並沒有嚴嵩那種世人皆知的貪婪和狠毒,也沒有嚴世藩那種奸詐和得意忘形,但是,背地裡他比嚴嵩還老奸巨猾。
如果不是海瑞這個鐵面無私的家夥逮著徐家一通查,世人還不知道徐階兼並了幾十萬畝良田,家裡隨隨便便就能拿出幾萬兩黃金來!
這樣的貪官不可謂不大,但是,人家卻能成為清流的核心人物,此人之老奸巨猾,那真非常人可比。
曾淳一邊恭敬的跟在後面,一邊暗自觀察著徐階的一言一行,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他要想辦法拜徐階為師!
因為徐階的一言一行正是他要學的,他的目標可是欺君罔上,教嘉靖和萬歷做人,擺明了欺君,那就是找死,不但嘉靖和萬歷會收拾他,朝中大部分想踩著人上位的讀書人肯定也會想盡辦法收拾他。
他想要做得不著痕跡那就必須跟徐階這老奸巨猾的苟道宗師學習怎麽把表面工夫做到滴水不漏。
徐階這會兒也正在考慮怎麽不著痕跡的拉攏曾銑呢,他走進曾府一看,立馬就看出來了,這曾銑並不是貪官,因為曾府就是個普通的四合院,佔地雖然有幾畝,但裡面的陳設卻相當的寒酸,這樣的院子也就值幾十兩銀子而已。
他再一看院子裡就栓了一匹馬連輛馬車都沒有,立馬就有了主意了。
這年頭送東西那也有講究的,人家不是貪官,他也要裝清流,那自然不能直接送金銀,要送就得送人家急需的東西。
他假裝好奇道:“曾大人,你家中就這一匹馬嗎?”
曾銑毫不猶豫的點頭道:“是啊,原本就我一個人出行需要騎乘,一匹馬也就夠了。”
徐階卻是善意的提醒道:“曾大人,現在可不一樣了,國子監在城北安定門附近,離此足有十余裡地啊。”
這個著實麻煩了。
他乾的是服侍皇帝的活計,那肯定要早出晚歸,他把馬給騎走了,這兒子怎麽辦,十余裡地那怕是得走個把時辰,國子監那可是要點卯的,如果要在卯時之前趕到,那豈不是醜時就得起來?
這讀個書能把人累死!
曾銑聞言,不由得愣住了,他這一天都在想著怎麽拍嘉靖馬屁,怎麽脫罪保命,壓根就沒想這個問題。
徐階假假意思抬頭看了看天色,隨即鄭重道:“現在怕是馬都買不到了,正好,我多帶了一輛馬車,就送與曾大人吧。”
這年頭馬可不便宜,加上馬車的話那少說也得上百兩銀子。
問題,這會兒天都黑了,這馬是真買不到了。
曾銑聞言,仔細想了想,隨即咬牙道:“徐大人,今天我正好得聖上恩寵賜了紋銀百兩,這馬車我就一百兩跟你買下來如何?”
徐階竟然毫不猶豫的點頭道:“好,這馬車我就當一百兩賣給你了,不過銀子就免了,我可不能收你錢,來人,去把馬車拉進來,就說曾大人買下了。”
人家這事辦的,果然滴水不漏。
曾淳見狀,連忙向老爹使了個眼色。
你小子是讓我收下這份厚禮?
如果換作以前,曾淳這麽教他做事,他非揍這小子不可。
不過,這會兒卻不一樣了。
曾銑立馬裝作窘迫道:“這個,怎麽好意思呢?”
這意思就是收下了。
徐階微微笑道:“曾大人,說這話就見外了啊,同殿為臣,相互照拂是應該的。”
這拉攏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今天我照拂你,明天你照拂我,大家以後相互照拂啊!
曾淳原本還摸不透徐階到底是來演戲給嘉靖看的還是專程來拉攏他爹的,現在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家夥就是專程來拉攏他爹的,這機會不能錯過了。
這次劫後余生之後他是宛如脫胎換骨一般變了個人,他變得精於算計,走一步就能算出幾步來,拜這老奸巨猾的徐階為師好處可不是一點點。
他立馬順勢拱手道:“學生想拜入大人門下, 不知有沒有這個榮幸。”
你想拜我為師?
徐階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便微微笑道:“子重兄,你意下如何?”
他這意思就是我同意了,你呢。
這會兒的徐階可不得了,因為夏言本是太子朱載壡的座師,這一下被嚴嵩給整下去了,他正好被嘉靖看中,接替了這個位置。
嘉靖對太子朱載壡還是相當看重的,這小太子甚至還沒到十五嘉靖便想讓其監國了,他接替這太子座師之後那更是立馬就兼了翰林院學士和國子監祭酒。
翰林院學士和國子監祭酒品級品級並不高,也就是正五品和從四品,但卻是掌管著翰林院和國子監,要知道,大明的朝堂要員就沒幾個不是出自翰林院和國子監的,更重要的,朝中真正掌權的勳貴子弟那幾乎都在國子監。
這掌控了翰林院和國子監就等於掌控了今後十幾年乃至幾十年的朝堂啊!
曾銑自然也想跟徐階更為親近一點,他立馬就順勢道:“子升兄,我這正好備下了一桌酒席,不若就當淳兒的拜師宴如何?”
徐階那是毫不猶豫的道:“子重兄有心了,拜師宴都設好了,這酒小弟自然是要喝的。”
這家夥就是典型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剛在外面當著錦衣衛的面他還說是奉嘉靖的口諭來送腰牌呢,這一進來又是送馬車,又是收徒弟的,壓根就不是外面說的那一套。
這一套學好了,欺君那就是小菜一碟而已。
曾淳默默觀察著徐階的一言一行,眼中不由露出一絲絲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