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果然派黃錦回來宣他們父子進宮了,黃錦甚至還特意為他們父子準備了一輛馬車。
曾淳知道,這一關算是過去了,他們父子已經性命無憂了,而且,他爹很有可能會進內廷任職。
他之所以敢玩神仙托夢這一招,那自然是有點把握的。
那一副青詞其實是嚴嵩集很多青詞高手之力給寫出來的,一般人那根本寫不出來。
他之所以知道這麽一副青詞,也是因為後世那場戲。
戲裡面嚴嵩進獻那一副青詞之後,嘉靖相當的高興,很快就將嚴嵩提拔為內閣首輔,嚴嵩“青詞首輔”之名也由此而來。
嚴嵩竟然這麽陷害他們父子,這家夥進階首輔的青詞他自然要拿來用了。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陶仲文陶真人。
戲裡面陶仲文陶真人可是嘉靖最為寵信的方士之一,邵元節之後陪著嘉靖修煉的就是陶仲文。
而且,陶仲文陶真人進宮的時間正是曾銑被斬之後,那時候邵元節感覺自己大限將至,所以將好友陶仲文舉薦給嘉靖,來接替他的位置。
這會兒朝堂上下還無人知曉陶仲文這個人呢,更不知道陶仲文會進宮,嘉靖都不知道,只有邵元節心裡清楚。
他將陶仲文巧妙的引入神仙托夢之中,嘉靖不信這神仙托夢是真的才怪。
這就是他敢於欺君的依仗!
現在這一關算是過去了,接下來怎麽混呢?
曾淳跟著他爹登上馬車之後,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凝重之色。
嘉靖朝不好混啊,不但嘉靖朝不好混,後面的隆慶朝、萬歷朝都不好混。
莊周一夢二十多年,他對大明朝可是熟悉的不行了。
明亡於崇禎,實亡於萬歷,始亡於嘉靖啊!
大明朝都要亡了,還混什麽混?
為什麽說大明始亡於嘉靖呢?
很簡單,因為嘉靖毫無底線的支持以嚴嵩為首的貪官汙吏,使得讀書人都不要臉了,隻想撈錢!
大明嘉靖朝之前,讀書人還是要點臉的,就算是貪錢那也是偷偷摸摸的貪,貪官汙吏還是遭人唾棄的,如果有人去外地當官回到家鄉,親朋好友問他撈了多少錢,他肯定會翻臉罵人。
但是,大明嘉靖朝之後,讀書人都不要個逼臉了,千裡當官那就隻為錢,如果有人去外地當官回到家鄉跟親朋好友說他沒撈到什麽錢,親朋好友不但不會誇他清正廉潔,反而會嘲笑他無能!
這種風氣一旦形成,那就相當的恐怖了。
大家都貪,錢必定會流入私人腰包,錢一旦全部進入私人腰包了,國庫就會空虛,國庫一旦空虛,打仗也沒錢,賑災也沒錢,打仗沒錢就會打敗仗,賑災沒錢災民就會造反,大明朝就是這麽亡的。
這會兒嘉靖已經開始亂來了,這點從他們父子莫名其妙被牽扯進夏言一案就能看出來。
夏言是清流核心人物沒錯,大明朝的皇帝歷來都不喜歡清流這也很正常。
因為清流大多不聽話,老是喜歡用仁義道德來綁架當皇帝的,而且清流一旦手掌朝堂大權就會開始約束皇權,指點江山,說當皇帝的這不能乾,那不能乾。
老朱家人最煩這個,大明是朱家的江山,不是你們這幫清流的江山,老子當皇帝的幹什麽關你們屁事!
問題,讀書人學的還就是仁義道德,清流在那些沒有經歷官場磨礪的讀書人眼中那就是典范,是楷模,清流只要振臂一呼就能讓很多愣頭青般的讀書人發癲發狂。
眾怒難犯,老朱家人再強勢,那也不敢得罪那些愣頭青般的讀書人,人家發起狂來那可是命都不要的,殺都殺不住。
所以清流他們是不得不用,凡是有名望的清流,他們還得假假意思重用一下,要不然人家就會喊叫當皇帝的不公平,不任用賢能,隻任用奸佞,人家這麽一喊叫,那些愣頭青般的讀書人就要發狂了。
大明歷代皇帝那都是邊任用清流,邊扶持太監、錦衣衛、公侯勳貴,乃至貪官汙吏去跟清流抗衡,還時不時裝裝糊塗,拉拉偏架,不著痕跡的收拾那些不聽話的清流,這樣他們就能穩住天下讀書人了。
這會兒嘉靖看似是被嚴嵩蒙蔽所以要殺夏言,其實是嘉靖故意裝糊塗,利用嚴嵩這個貪官汙吏來收拾夏言這個清流,這個其實也沒有什麽問題。
問題就是,嘉靖不能擺明了毫無底線的支持貪官汙吏。
嘉靖經常掛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水清水濁都是水,清流貪官都要用。
他還為自己能說出這種有水準的話來沾沾自喜呢。
這種話當皇帝的能說嗎?
你當皇帝的知道我是貪官不但不抓起來砍了還要用,那我為什麽不貪?
讀書人一旦被當皇帝的慣出這毛病來,那一個王朝鐵定完蛋。
大明朝就要完蛋了,怎麽辦呢?
說實話,如果沒有那場夢,曾淳壓根就不會考慮這個問題。
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
問題,他沒死。
他還想長命百歲呢,他還想妻妾成群呢,他還想子孫滿堂呢。
這些都是正常人最樸實的想法。
可是,大明朝要完蛋了,這些樸實的想法對於他和他的家人來說那就是一場災難!
他這會兒才十五,長命百歲那到什麽時候去了,嘉靖朝還有十幾年,隆慶朝有幾年,萬歷朝有四十幾年,接下來,泰昌朝一個月,天啟朝七年,崇禎朝十四年。
這麽算起來,他晚年都要在亡國的戰亂中煎熬,長命百歲對於他來說就是一場災難,他的妻妾,他的子孫那會更慘,亡國之奴有多慘,那簡直不敢想象!
他不想做亡國之奴,這也是一個正常人最為樸實的想法。
問題,大明朝這樣下去鐵定完蛋啊,到底怎麽辦呢?
現如今辦法好像還只有一個,那就是阻止嘉靖和萬歷把大明朝給玩完了。
這跟他死裡逃生的辦法異曲同工,說白了那就是欺君罔上!
嘉靖和萬歷腦子就有問題,不欺君真不行。
這對祖孫怎麽玩弄權謀讓朝中的貪官汙吏和清流互鬥這個暫且不論,反正貪官汙吏和清流都是為了爭權奪利,全殺光都不冤枉。
嘉靖和萬歷最大的問題就是眼裡壓根就沒有忠良,那些為大明浴血奮戰的將帥他們不但不善待,還逮著往死裡整。
歷史上他爹曾銑這個打得俺答汗多次求和的三邊總督因嚴嵩要構陷夏言而被斬首示眾,妻子流放三千裡,北虜之禍因此而起。
還有率軍在王江涇取得抗倭以來首次大捷的南京兵部尚書五省總督張經和浙江巡撫李天寵,因嚴嵩為乾兒子趙文華爭功而被斬首棄市,南倭之禍因此愈演愈烈。
還有率軍剿滅倭寇的胡宗憲,嘉靖也是隻論他是嚴黨,不論其功績,多次將其打入大牢,胡宗憲憤而自盡身亡。
還有功勳卓著的名將俞大猷,最終被貶為從五品的僉書,鬱鬱而終。
還有同樣功勳卓著的名將戚繼光,最終被罷免一切職位,窮困潦倒而死。
最為令人痛惜的是薩爾滸之戰,萬歷放著三大征中功勳卓著的將帥不用,偏偏用那三大征中唯一大敗一場的楊鎬來統帥大軍,結果晚明第一猛將劉綎被其活活害死,萬歷三大征培養出來的十多萬精銳死傷殆盡,大明從此進入滅亡倒計時。
他能任由這對祖孫胡搞瞎搞嗎,他能眼睜睜的看著大明滅亡嗎,他能讓子孫後代成為亡國之奴嗎?
這年頭或許沒幾個敢欺君的,曾淳卻是無所謂了,反正欺一次也是欺,欺一百次也是欺,欺一個君也是欺,把嘉靖和萬歷祖孫三代一起欺,那也是欺,怕個屁啊!
至於怎麽欺君,這個對別人來說或許很難,對他來說卻很簡單,因為他熟知大明朝的歷史,這就是他最大的依仗。
嘉靖和萬歷想要禍害哪些忠良他就暗中保住那些忠良,這樣還能將這些忠良收歸己用,組成自己強大的班底,這對祖孫想要培養貪官汙吏胡搞瞎搞,他就暗地裡發動手底下的忠良整死那些貪官汙吏。
當皇帝的其實有個最大的弱點,那就是眼睛和耳朵都伸不到宮外,他只要讓滿朝文武成為自己的耳目,那這個君他是想怎麽欺就怎麽欺。
不過,要做到這點就沒那麽容易了,他必須掌控朝堂大權才行,而要想掌控朝堂大權,那就必須翰林出身,如果不是翰林出身,別說掌控朝堂大權了,想進內閣都難如登天。
問題,這會兒他都還沒有參加過科舉,連個生員都不是,怎麽混個翰林出身呢?
如果按正常途徑,縣試、府試、院試、鄉試這一路考下來最少得十多年,而且,他還不一定能次次過關。
這種情況下,等他混到了翰林出身恐怕黃花菜都涼了。
怎麽辦呢?
還好,大明朝還有個捷徑,那就是去國子監裡鍍金。
嚴世藩那也沒考過科舉,連生員都不是,但人家在國子監裡鍍了個金之後便平步青雲做到了工部右侍郎加工部尚書銜!
更重要的國子監的監生還有一個特權,那就是可以如同舉人一般直接參加會試,嚴嵩的乾兒子趙文華就沒有參加縣試、府試、院試和鄉試,直接參加的會試。
至於怎麽混個翰林出身,他先在國子監好好學學,看能不能憑本事通過會試,如果不行那就想辦法去搞考題。
這年頭搞考題其實不難,唐寅唐伯虎就曾因為同行的朋友搞到了考題而被牽連入獄,人家都能搞到考題,他肯定也能搞到。
當然,要想進翰林院,殿試的時候還得名列前茅才行,什麽二甲末流乃至三甲是別想進翰林院的。
想要殿試的時候名列前茅,那又得欺君,他得讓嘉靖覺得他是一條狗,一條相當聽話的狗!
至於嚴嵩這條老狗,這會兒他還不能跟嚴嵩去鬥,因為內閣、六部、督察院到處都是嚴黨,嚴嵩已然權傾朝野。
他爹就算是能得嘉靖的寵信,嘉靖也不可能為了個內廷官員去收拾他心目中最適合幫他治理大明的嚴嵩。
這會兒嚴嵩就相當於嘉靖的夜壺,嘉靖現在想尿,所以需要夜壺。
他現在去搶嘉靖的夜壺,那就是找死,嘉靖非尿他一臉不可,等嘉靖尿完了,這夜壺也臭了,嘉靖就會說整個朝堂都是嚴嵩這個夜壺熏臭的,然後毫不猶豫的把這個夜壺扔掉。
所以他根本無需費盡心機去跟嚴嵩這個夜壺鬥,他只需等嘉靖覺得嚴嵩這個夜壺發臭了,趁機上去一腳就能把嚴嵩給踹翻了。
他想好了這一切,黃錦已然帶著他們父子來到萬壽宮中,嘉靖這會兒正盤坐在大殿裡修煉呢。
曾淳那是連忙跟著老爹趴地上恭敬的道:“參見萬歲爺。”
嘉靖假假意思起身,雙手虛抬,滿臉鄭重道:“免禮,平身,朕誤信那些言官風聞言事,讓你們受苦了。”
這家夥就是喜歡裝深沉,玩權謀,說話就喜歡拐彎抹角的,他的話可不能只聽表面意思。
他這話的意思其實是,這件事你們就別計較了,也別去瞎摻和了,因為按大明律例,言官風聞言事無罪。
曾銑那是毫不猶豫道:“萬歲爺,微臣受神仙托夢點化,一心隻想入內廷為萬歲爺打理修煉雜務,凡塵俗事微臣都不放心上了。”
很好,你不去攪嚴嵩和夏言那攤渾水就好,你要心懷怨恨,硬要討還公道,朕可不能用你。
其實,嘉靖早就想有個朝廷要員能主動來內廷任職了,這個殺夏言是一個道理,他就是要通過此舉告訴朝臣們,老老實實聽話,全力支持朕修煉就對了。
以前就沒一個官員願意來內廷任職,那些如同忠犬一般的貪官汙吏都不願意來,現在好不容易神仙送來一個,他自然要收入內廷,好好恩寵一番,給文武百官樹立一個榜樣。
他微微點頭道:“嗯,內廷正好缺個禮部侍郎,你明日便來內廷當值吧。”
曾銑連忙拱手躬身道:“微臣多謝萬歲爺恩典。”
嘉靖則是毫不猶豫的抬手道:“來人,賜印綬、袍服、寶冠、法服、金銀。”
這內廷官員就是虛職,沒權管朝堂事物,嘉靖那是想怎麽封就怎麽封,嚴嵩一黨肯定是不會管的,至於賞賜金銀,這就是擺明了告訴文武百官,曾銑能來內廷任職,全力支持朕修煉,朕心甚慰,你們好好學著點。
曾銑受了賞賜,那是連忙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感激涕零。
嘉靖微微點了點頭,又假假意思欣賞道:“你叫曾淳吧,不錯不錯,一表人才,你的年紀正好跟壡兒差不多大,以後大明就靠你們了。”
這話就沒什麽意思了,純屬把小孩子打了一頓然後安慰一下那種。
如果是一般人聽了,那也就是感激一番就完事了。
曾淳聽了卻不一樣,他正等開口的機會呢,他都想好說什麽了,反正嘉靖只要一開口跟他說話,不管說什麽,他都是這一句。
俗話說得好,機會那都隻留給有準備的人,他是連忙順勢拱手躬身道:“萬歲爺,學生想進國子監讀書,將來學業有成好為萬歲爺效犬馬之勞。”
這在當皇帝的面前胡亂開口要賞賜本來是大忌,但是,曾淳要的就是進國子監讀書而已,這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情,壓根就沒什麽,而且,人家讀書是為了給他這個當皇帝的效犬馬之勞,不是什麽為國為民。
嘉靖是最煩那種口口聲聲為國為民的清流了,他就喜歡這種為他效犬馬之勞的,小夥子,想法很對頭,朕成全你。
他微微點頭道:“你爹是正三品,你本就可蒙蔭入國子監,行吧,既然你爹沒給你提,朕給你提,黃伴,你派人去跟子升好好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