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心黑,還得是你們這些讀過聖賢書的人啊!”
逍遙樓頂閣內,李信看著張孝同拿出來的銀票,嘴角一陣抽搐。
自己費心巴黎的跑遍了保定府,除了分給手下人之外,才帶回來一萬多兩銀子。
可張孝同卻連保定府衙門都沒去處,坐在家裡就收了足足二十八萬兩!
雖然這二十八萬兩中肯定少不了自己那一份,但李信多少還是有些挫敗感的。
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知府大人這邊雖然多,可卻是一錘子的買賣,而你那邊卻是韭菜地,可以多割幾茬……”
龍小雲將銀票收了起來,笑著對著李信說道。
“現如今咱們手中的存糧最多可以維持三天,即便是加上朝廷調撥的糧草,用不了五天,保定府的糧價就壓不住了!”
張孝同看向龍小雲,有些擔憂的說道。
雖然他們這一次坑了糧行不少的銀子,可最重要的糧草依舊在糧商的手中。
只要糧商們能堅持七八天,今天收來的銀子,估計就要加倍的吐出去!
畢竟在這個時節,糧米才是真正的硬貨。
“五天的時間,足夠了……”
龍小雲微微一笑,轉頭看向一旁的李信。
李信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人我已經安排好了,相信不會出什麽問題。”
……
“什麽?十兩銀子?!”
保定府內一處還算過得去的客棧內,一人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一臉得意的客棧掌櫃。
出了歇馬場,有些在保定府有商號的,自然是回商號安置。
可沒有商號的,就需要找一些客棧歇馬。
只是打死他們都沒有想到,保定府不但官黑,這些做買賣的更黑。
“掌櫃的,我要的是通鋪,不是上房!”
糧行掌櫃的看向客棧掌櫃,咬牙切齒的說道。
客棧掌櫃微微一抬眼,有些不耐煩的說道:“通鋪十兩一間,上房五十兩!”
一間通鋪可以住下十五個夥計,擠一擠二十個也沒有問題。
只是十兩銀子的通鋪,他走南闖北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
“掌櫃的,出門在外都不容易,你看……”
“要住就住,不住趕緊走!”
誰知,不等他多說什麽,客棧掌櫃的就不耐煩的擺擺手。
做生意的,尤其是客棧生意,天生矮人三分,面上始終帶笑。
可如眼前這個客棧掌櫃這麽硬氣的,卻是不多見。
“住!”
糧行掌櫃的咬牙切齒的掏出一錠銀子,交給了客棧掌櫃。
現如今天寒地凍的,不住還能上哪?
而且城內不比城外,夜晚是有宵禁的。
“通鋪一間!”
客棧掌櫃的從背後的牆上拿下鑰匙和門牌,交了出去。
“先說好,車馬歇腳另算,一乘騾馬二錢銀子,草料自備!”
原本伸出手去接鑰匙和門牌的掌櫃,頓時僵在了原地。
一乘騾馬二錢,一百乘就是二十兩銀子。
他那足足有三百多車馬,連同住宿一起下來,一天就是七十多兩!!
要是換成往常,他肯定扭頭就走。
可現如今,他卻明白自己已經走不了了。
城外有無數饑民,他們這麽貿貿然的出去,和送死沒什麽區別。
再說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唯一的出路就是咬牙堅持。
堅持到保定府的存糧消耗一空,他們今日損失的銀子,就能賺回來。
二錢就二錢吧,總比歇馬場要便宜的多。
滿臉肉疼的將銀子如數交了,糧行掌櫃的這才帶人安置了下來。
原本出門在外,他都可以住單間的,如今也不得不和夥計們擠在一起了。
好在總算是安置了下來,接下來就只剩下等了。
有些頭鐵的糧行掌櫃,根本就不吃這一套。
在聽說如此離譜的房價和歇馬費之後,立刻罵罵咧咧的帶人出了客棧。
可不出意外的是,他們出了客棧沒多遠,車馬就會‘不小心’的剮蹭到路人。
在路人哀嚎聲響起的同一時間,兵馬司武卒和衙役們都會很巧合的出現。
接下來沒說的,就是賠銀子。
這一來一往,卻又白白搭進去了不少。
最後,再頭鐵的糧行掌櫃,也只能咬牙住進比山賊窩還黑的客棧!
……
夜幕降臨,保定府內寂靜無聲。
因為災民不斷地朝著保定府聚攏,為了防止意外,這段時間巡查宵禁的兵卒都增加了不少。
冷領的寒風中,北城徐記糧行外,看守糧米的夥計忍不住攏了攏棉領子。
“遇到這麽扣門的掌櫃,還真他娘的倒霉!”
掌櫃的為了省錢,將歇馬場的糧米全都拉了出來。
好在徐家在保定府還有商號,這些車馬糧米離了歇馬場之後,也有地方安置。
可就是苦了他們這些做夥計的,東家是省錢了,可他們卻遭罪了。
四百多輛騾車糧米,糧行肯定放不下,只能安置在外場,讓他們這些夥計看守。
“別抱怨了,被掌櫃的聽了去,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其中一個夥計走了過來,不動聲色的指了指不遠處掌櫃的心腹夥計,小聲的說道。
“哎……嗯?!”
聽了同伴的話。夥計點了點頭。
卻在這個時候,他看到外場拐角的街口,似乎走來了一群人。
夥計以為自己看錯了,揉揉眼之後,這才看的清楚。
大約三十多個穿著破爛蓬頭垢面的成年男人,手持棍棒朝他們這邊跑來。
“快,快去喊人,有人劫糧!!”
領頭的夥計這時候也發現了這些不速之客。
可街角距離這裡只有幾十步而已,眨眼間那些難民已經闖到他們跟前。
二話不說,輪起一棍子直接將那個領頭夥計放翻在地。
其余人直朝著那些夥計殺去,原本安靜的街道,一瞬間熱鬧了起來。
這裡畢竟是徐記糧行的家門口,打鬥的動靜很快引起了院內人的注意。
這個時節走貨,尤其是押送糧米,一般情況下都會有把式不弱的武夫押送。
徐記雖然不能和晉商相比,但手下自然養著一些武功不弱的護院。
外院大門打開,幾十個手拿火把的夥計竄了出來,跟隨他們一起的,還有七八個手持長刀的護院。
“瑪德,敢來爺爺這裡劫糧,活膩歪了!”
領頭的護院看著和夥計們扭打在一起的難民,怒吼一聲直衝入人群。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原本把式不弱的護衛,在衝入人群之後,一招還沒施展呢,就被人一棍子輪翻在地。
其他的護院也不敢耽擱,趕緊殺入人群。
可不知道為什麽,那些看著蓬頭垢面的家夥手起棍落,沒有一個護院能堅持一個回合。
很快,幾十個夥計和護院都被放倒。
那些難民在將所有人都放倒之後,迅速扔掉手中的棍棒,手腳麻利的將騾馬套車,盡可能的將徐記安置在這裡的糧米拉走。
兩炷香的時間之後,車馬拐進之前他們來的街道。
街道內,早有人在這裡接應。
而那三十多人則直接將身上的破爛衣服換了下來,重新穿上了甲胄。
換好衣服後,一隊甲胄鮮明的城巡武卒,出現在了城北的街道上。
“軍爺,軍爺,有刁民趁夜搶糧啊!”
就在這一隊城巡武卒上街後不久,就有兩三個徐記的夥計跑來。
“這些刁民好大的膽子,膽敢在城內劫掠?!速速帶我們過去!!”
領頭的校尉聞言大怒,立刻帶著手下武卒前往徐記糧行外。
僅僅一夜的功夫,同樣的事情在保定府內一連發生了多起。
糧行被災民所搶糧米數萬石,還打傷了不少的夥計和護院。
第二日,知府大人立刻張帖告示,全城緝拿劫糧盜匪。
“呵,刁民劫糧?”
范家宅院內,范大掌櫃的聽著手下人的匯報,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瞎子都看得出來,這一切肯定是張孝同和那個兵馬司的丘八聯手做下的。
可不說他們沒有證據,即便是有,現在也不是能撕破臉的時候。
等這一茬過去,銀子落進他們口袋之後,家族自然有的是手段料理這些王八蛋!
晉商雖然是商,可這麽些年,他們用銀子開路,籠絡了多少高官恐怕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
上到內閣,下到州府縣衙,幾乎就沒有晉商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掌櫃的,不好了!!”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有仆人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
范大掌櫃的眉頭一皺,正要呵斥下人,卻不想這個時候,一隊膀大腰圓的武卒闖了進來。
“李將軍,這是何意?”
看著領頭的李信,范大掌櫃的再不樂意,臉上還是擠出了一抹笑容來。
“知道你范大掌櫃的忙,所以我就自己上門來討了!”
李信也不客氣,直接走上前拿起溫好的酒壺,猛灌了一口。
“討?討什麽?”
范大掌櫃的一愣,隨即心裡有股不好的預感。
“歇馬費啊,還能有什麽?”
李信放下手中的酒壺,樂呵呵的說道。
歇馬費?
“范家的歇馬費,昨日在下不是已經親手交給將軍了嗎?”
范大掌櫃的雖然心中怒極,但卻依舊拱手道。
李信皮笑肉不笑的看向范掌櫃說道:“你也說了,是昨日交的,今日的卻還沒有給哩!”
“今日?”
范掌櫃的徹底凌亂了。
敢情一輛車馬一兩銀子,是一天的價兒?!
“李將軍,事情不要做的太絕……”
即便是范掌櫃再好的脾氣,此刻也有些壓製不住了。
“放肆,你是個什麽東西,敢如此與我家將軍說話?!”
李信還沒說什麽,一旁的親隨立刻抽刀出鞘,一臉凶狠的盯著范掌櫃怒斥道。
李信擺擺手,示意親隨退下。
“對了,昨日劫糧的刁民,可有眉目了?”
“回將軍的話,兵馬司連同知府衙門還在緝捕,目前還沒有眉目。”
李信與親隨一唱一和,說罷饒有興致的看向范掌櫃的。
“來人,取銀票來!”
范掌櫃的自然能聽出李信話裡面的意思,隨即命人取來了銀票。
又是三千多兩入帳,李信樂呵呵的帶著手下的武卒離開了范家宅院。
一圈晃悠下來,除了三大晉商之外,其余人都吃不住歇馬場的價格,紛紛將車馬糧米運了出來。
可離了歇馬場,如此多的車馬安置又成了問題。
昨夜刁民劫糧,如今保定府知府衙門下告示,車馬糧米一律不準在外安置。
出了歇馬場的掌櫃們,只能含著淚掉進客棧老板的碗裡!
時間一晃過去了三天。
這三天內,晉商三大糧行的宅院,都快被各大掌櫃的踩塌了。
他們仨家大業大的不在乎,可是其他人卻有些撐不住了。
在保定府多待一天,那就是上百兩銀子的開銷,而且夜晚還時不時的會被不知道哪來的‘刁民’劫糧。
這幾天下來,很多掌櫃的已經有了離開保定府的念頭。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即便是大家都清楚日後能賺回來,可眼下卻有些撐不下去了。”
“是啊,三位掌櫃的,現如今那些糧米倒成了累贅,您得想個辦法啊。”
“實在不行,我看我們還是按照張孝同的價給他吧,多少還有一些賺頭。 www.uukanshu.net ”
……
眾掌櫃的七嘴八舌,甚至於有人試探著要將糧米賣給知府大人。
畢竟知府給的價錢,實際上已經不低了。
他們糧米的本錢,一石也就七八十文錢,如今能賣出四倍的價格,已經算是血賺了。
“絕對不行!”
范掌櫃的看著有人動心,隨即立刻起身說道:“送上門的不是買賣,這個時候去找張孝同,他一定會狠狠地壓價。”
“那你說怎麽辦?!”
有些身家性命都壓上的掌櫃,此刻多少有些後悔了,說話也衝了不少。
“回!”
范大掌櫃的看了一眼同為晉商的兩人,隨即三人同時說出一個字來。
回?
所有掌櫃的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
與其像現在這樣,不如將所有的糧米都運出城去。
這樣一來,他們等於是將張孝同逼上了絕路。
保定府之所以現如今還能安穩,就是因為他們。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保定府內有糧。
不管這個糧米是不是用來賑災的,只要有糧在城內,人心就會穩!
而他們一走,肯定會引起一些恐慌。這等於是和保定知府的背水一戰了!
“好,明日一早,立刻出城!”
眾人這幾天也都被折騰出了火氣,所以對於范掌櫃的提議沒有任何的反對。
商量定了之後,所有掌櫃的各回各家,將一切事情都安排了下去。
只等明日天亮開城,他們就一起離開保定府這個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