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裡,兩撥人涇渭分明地面對面站著,一方是呂不二和他手下那群氣急敗壞的捕快,另一方,則是挾持著柳敬的舒姐姐。
“女賊!你若敢傷害柳公子,今日休想安穩離開這裡!”一捕快厲聲喝道。
舒姐姐翻了個白眼,端著一口嬌滴滴的語氣道:“難道小女子放過柳公子,你們就能網開一面?”
“這——”那捕快卡殼了,他年紀不大,臉皮還沒有修煉到可以睜眼說瞎話。
便在此時,巫朔和雲荷月帶著被五花大綁的舒妹妹趕到了,呂不二陰沉的臉上總算有了一絲喜色。
舒妹妹被綁著手,堵著嘴,惡狠狠的目光若是能夠化作刀,那巫朔此刻已經被她大卸八塊了。
原本香噴噴桃花似的小丫頭,現在被兩個人折騰得一身的醬料味,這綁蒜頭的繩子在廚房裡吸收了多年的精華,這味道便是隔著老遠的柳敬都覺得刺鼻。
自覺勝券在握的呂不二,此刻緩緩地道:“舒姑娘,束手就擒吧,如若你們肯老實交代幕後黑手,衙門可以從輕發落。”
巫朔聞言,扭過頭看了眼呂不二,不愧是當捕頭的,能夠面不改色說出這種瞎話來,就舒家姐妹這殺人滿門的罪過,從輕發落大概能夠留個全屍?
看到自家被綁成麻花的妹妹,舒姐姐的眼神冷了許多:“將我妹妹還來,柳敬可以交給你們。”
呂不二眉頭一皺,又聽巫朔大笑道:“好啊,雲姑娘,交給你了!”
話音落下,雲荷月竟然不顧那柳敬的死活,直接拔刀衝上前去,舒姐姐大驚之下,終究是沒敢對柳敬如何,反而是將他瞥到了一邊,自己摸出兩根鋼針甩了出去。
“果然......”巫朔目光一凝,舒姐姐不敢傷柳敬性命,柳家手中必然拿捏什麽秘密。
呂不二也是在吃驚中回過神來,看著前方柳敬沒有危險之後,他才松了口氣,隨後以責難的目光看向了巫朔:“你們膽子也太大了!萬一她破釜沉舟該如何!”
巫朔斜了呂不二一眼,慢悠悠地道:“喲,呂捕頭倒是好定力,你們就這樣看著,等著雲姑娘把功勞送到手上嗎?”
呂不二臉色一僵,他冷哼一聲,招呼眾人道:“拿下這女子!”
“是!”捕快們紛紛拔刀,一擁而上加入了戰局之中。
不過比武這種事情,有的時候未必是人越多越好,尤其是一眾捕快雖然朝夕相處配合默契,但是雲荷月卻是獨來獨往慣了,從來不會顧及旁人如何。
所以兩撥人匯合到一起圍攻舒姐姐,看起來反倒是雲荷月和捕快們互相掣肘,誰都無法專心對敵。
這古怪的一幕,看得舒姐姐先是一愣,隨後輕佻地笑出了聲來:“有趣,有趣。”
這稀爛的配合,巫朔也是沒眼看了,他左右找了一圈,低頭撿了一把不知哪個捕快不小心脫手的刀,唰的一下就橫在了舒妹妹的脖子上。
“舒姐姐,刀劍無眼啊。”巫朔的聲音傳到舒姐姐耳朵裡時,那笑眯眯的表情一下就驚得她手底下慌了招數。
“好機會!”雲荷月眼前一亮,出手攻其下盤,舒姐姐右腿不慎被劃開了一個口子,腳下立時綻開了幾朵梅花。
“可惡......”
舒姐姐眼底閃過幾絲恨色,只見她兩手翻旋如飛花,幾道精芒閃爍之下,鋼針迸射如同暴雨梨花,伴著聲聲慘呼,三四個捕快或捂著眼,或遮著面,痛苦地在地上打滾。
“你——!”
見到自己的弟兄們被傷,呂不二大怒,他大喝一聲,提著手中長刀不顧一切砍了上去,招數綿延如長江大河,叫人應接不暇。
可是舒姑娘卻始終保持著相同的節奏躲閃著呂不二的刀,哪怕因此自己身上又掛了不少彩,她似乎也根本不放在心上。
直到呂不二步步緊逼,她身後已是牆壁退無可退了,舒姐姐終於是還擊了,只是她並非以自己的武功去應對這長刀,而是腳下步伐陡然一個變調,忽然快上三分的她,一手長歌攬月,竟將雲姑娘給拖到了呂不二的刀下。
“糟糕!”
呂不二懊惱地咬牙,他的刀法就是有這樣一點不好,那便是刀法的威力雖是愈用愈強,但不可控的因素也是愈來愈多。
他的刀法一刀強過一刀,到了最後,他能出刀卻已經不能收刀了,眼見著長刀直直磕在了雲荷月的陌刀之上,叫這姑娘悶哼一聲,陌刀直接脫手飛出。
舒姐姐冷笑看著呂不二的刀砍飛了雲荷月的兵器,自己則趁機一個飛掠衝向了巫朔。
“把我妹妹還來!”舒姐姐目光冷然,絲毫再沒有白日那般說笑的輕松寫意。
巫朔松松垮垮地拎著刀,報以為難的表情,舒姐姐見他拿刀的架勢便是不屑一顧,手中取之不盡的鋼針再度顯形,四根一並如同爪牙,叮的一聲脆響之後,這就輕松磕飛對方手中刀。
“小弟弟,你若用蠱裝神弄鬼或許有幾分看頭,用刀,你根本——”
唰——!
舒姐姐話音未落,只見那本應該被彈到角落裡去的長刀,忽然好似被綁了繩子一般,在巫朔的手腕上繞了個圈,竟又是再度回到了他的手中。
巫朔側著身子,左手屈指一彈,四根鋼針應聲落地,右手輕飄飄地向前一送,這長刀就架在舒姐姐的脖子上。
“姐姐剛剛想要說什麽?我這刀法如何?”巫朔笑嘻嘻的表情裡就算沒有一點譏笑的意思,但那話語背後的卻已然充滿了對輕敵大意之人的嘲弄。
“是我小看你了。”舒姐姐倒也乾脆,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少年的武功遠高於她,此番被擒,並非對方以兵器逞凶,事實上,這刀法和那雲荷月的刀法有些相似,應是這小子有樣學樣剛剛偷來的。
能夠憑借幾次的觀摩就將別人家的刀法學來使,這少年要麽是百年難遇的練武奇才,要麽......此人的武功絕對深不可測。
驚鴻之間的交鋒,讓靈堂裡的一眾人全都沒有反應過來,上一秒呂不二還在暗道糟糕了,下一秒這女賊就被拿下了。
從震驚中回神的呂不二再不敢小看巫朔,他雷厲風行地讓人上前來將舒姐姐給綁好了,因為此女武功高強,他們還專門多綁了幾圈。
“小弟弟的武藝,的確出乎奴家的預料。”被綁起來的舒姐姐,倒是沒有像個失敗者一樣失魂落魄,反而還饒有興致地和巫朔交談起來。
“只是,再高的武功,若是被青龍會找上門來,只怕也是......呵呵。”舒姐姐挑起眉頭來,頗有種等著看笑話的意思。
只是巫朔卻靠近了些,低聲問了句:“姐姐背後站著的,當真是青龍會嗎?”
舒姐姐的臉色終於變了,巫朔看到這一幕,滿意地笑了。
看著舒家姐妹被押走,柳敬驚魂未定地起身,剛想說點什麽,忽然見到一直沉默著的雲荷月突然抓住了巫朔的手,這大膽的一幕叫他都有些呆滯了。
這姑娘這一次連刀都不要了,拉著巫朔就往外走,直到距離靈堂遠了些,四下也無人之後,她才粗暴地將手甩開。
“你到底——是什麽人!”雲荷月此刻的樣子有些不對勁,她赤紅著雙眼,壓低了的聲音像是一頭暴躁的野獸,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人似的。
“雲姑娘這話是什麽意思?”巫朔淡定地撩開了雲荷月的兩隻爪子,他想了想道:“哦,你是說的那刀法啊,咱們不是一樣的嗎?”
巫朔輕輕笑了一聲,然後說出了一句讓雲荷月心驚肉跳的話:“之前早就說過了,教你武功的人一定不安好心,那看來是我武斷了,這刀法不該是別人教你的,而是你偷學的吧,就和我偷學你的一樣。”
“你......”雲荷月咬著牙,微微顫抖的嬌軀好似搖搖欲墜。
“這是李家的刀法對吧,”巫朔神情平靜,語氣篤定,他道:“李小言——那個六扇門新來的女捕頭,這是她用的刀法吧,你的武功不高,能夠偷學到她的刀法,想必是親眼見過很多次了吧。”
巫朔話像是一把刀,將雲荷月那些看似堅強實則脆弱如泡沫一樣的偽裝一點點剝開。
只聽他繼續說道:“鳳無雙留下的曲譜,就連當年的那些人都未必有幾個人親眼見過,你憑什麽張口就說自己記在了腦子裡,關鍵是,這種事情居然還有人相信,你說你不是鳳家人,誰信?”
雲荷月嘶啞著聲道:“所以,你就是憑借這些,認為我是鳳家的人?”
“主要還是那刀法破綻太大。”
巫朔笑著道:“你難道沒發現嗎,李小言自己的刀法也是半桶水,她根本沒學到李家刀法的精髓,那半吊子的水平實在太好認了,所以你學來之後,熟悉她的人只要一眼就能夠看出來。”
“說得好像你很了解她一樣。”雲荷月死死地盯著巫朔。
巫朔嘿嘿一笑:“確實,我對李捕頭的其他方面並不了解,但是她的刀法確實叫我記憶頗深,畢竟這位新上任的女捕頭,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性子卻比咱們這位呂捕頭要難纏多了。”
雲荷月默然,她已經猜到了巫朔為什麽會認識李小言了,想必也是如今次這般,被卷入了奇怪的事件......或者說,這個家夥本身看起來就像是會惹事的。
“能夠從李捕頭身上學到那種半吊子的刀法,又見識過鳳無雙留下的曲譜,這樣的人,天底下我只能夠猜到一位。”
巫朔盯著雲荷月的雙眼,慢慢地道:“傳聞鳳無雙有一愛女,自小不像尋常女子那般待在閨中繡花吟詩,偏愛些舞刀弄槍的事情,恰好鳳家與李家是世交,而這位鳳家千金和李捕頭的年紀相仿,所以她能夠學到她的刀法,似乎並不難。”
“你倒是挺會猜的......”
雲荷月的神情平靜了下來,半晌之後,她低沉著道:“我用的是母親的姓氏。”
這話相當於是承認了她鳳家人的身份,巫朔點點頭,繼續聽雲荷月道:“此事的確是我騙了你在先,追著我的人不是什麽青龍會......而是李家!”
說到李家時,原本已經冷靜下來的雲荷月,臉龐再度浮現了那種刻骨銘心的恨意,這一點巫朔鏢師充分理解。
因為就他搜集到的消息來看,鳳無雙雖然有著滔天的財富,但光天化日之下,讓別人來明搶肯定是不可能的,鳳家之所以最後一蹶不振,是因為李家的落井下石。
鳳無雙剛死,李侯爺就以私藏貢品,賄賂官員等多項罪名向朝廷告發鳳家,雖說由於沒有搜出任何證據,朝廷最終沒有給鳳家定罪。
更糟糕的是,由於朝廷介入搜查,鳳無雙潑天財富不翼而飛的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天下人都在猜測鳳家的財產究竟去了何方。
盡管朝廷並未給鳳家定罪,但這件事就像是一種風向的引導,讓不少盯上鳳家的人都開始蠢蠢欲動,很短的時間鳳家就落敗了。
但是鳳家落敗之後,鳳家人的噩夢才剛剛開始,財富動人心,所有人都想知道鳳無雙的錢到底去了什麽地方,落敗後的鳳家再沒有辦法護住自己人。
江湖上,乃至朝廷之中,覬覦這筆財富而來的人都不在少數,鳳家的劫難一次接著一次,最終,鳳家迎來了家破人亡的結局。
盡管毀掉鳳家的是天下人的貪欲,但作為導火索的李家被雲荷月記恨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追殺我的人,叫做林方,他是李侯爺的外甥,”雲荷月說到此人的時候,眼底的恨意是不加掩藏的:“我從京城脫身,是李小言幫了忙的,林方是她表哥,自然得她信任,可是她不了解自己的表哥,更不了解自己那個虛偽的爹!這些人早就覬覦鳳家的財富,所以......”
雲荷月此刻內心也是矛盾的,她雖恨極了李家,但又感念於少時密友李小言對她的雪中送炭。
“青龍會只是我隨口一說,本就是為了誆你,”雲荷月神情複雜地看著巫朔道:“我以為你是為了鳳家的財富而來,所以便想著將你也攪和進來......抱歉。”
作為鳳家人,對於任何一個覬覦自家財富的人,雲荷月都沒有好感,坑巫朔一把她並沒有什麽心理壓力,只是對方畢竟幫了她這樣多的忙,於情於理,她也該將話說明白了。
埋藏許久的秘密一口氣說了出來,雲荷月忽然有種難得的輕松感,從京城逃出來後的這些日子,她一刻不停地擔心李家派來的人,直到此刻作為爪牙的舒家姐妹落網,她似乎終於能夠歇一歇了。
“雲姑娘客氣了,這倒是沒什麽,只是——”巫朔饒有興致地問道:“你真的認為青龍會能夠對鳳家的財富不動心?畢竟那可是真正的, 富可敵國啊。”
“你想多了,林方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官宦子弟,他能忽悠住舒家那對姐妹,靠的也是嘴皮子功夫,青龍會怎麽可能......”
雲荷月的話忽然頓住了,她低下頭來,看到了巫朔那雙明亮得有些過分的眼睛,她恍惚間才想起來,她似乎從來都不了解面前這個少年,對方的來歷神秘,武功神秘,甚至就連姓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仔細一想的話,她似乎對這個叫做巫朔的少年,根本一無所知。
“你......”
雲荷月怔怔地看著巫朔,右手下意識地放到了腰間,可惜她的刀卻不在身邊,一種好似墜入冰冷胡湖底的窒息感攥緊了她的心,叫她連普通的呼吸都在這一刻變得是那樣的艱難。
“哈哈——開個玩笑而已,雲姑娘不用反應這樣大吧?”
看著呆滯的雲荷月,巫朔如惡作劇得逞一般哈哈大笑,他伸出手在對方的面前揮了揮,發現這姑娘似乎還在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
兩人之間剛剛升起的那份微弱的信任感,在巫朔這突如其來的玩笑之下,蕩然無存。
“嘖,雲姑娘走南闖北,不至於這樣就被嚇到了吧?”
巫朔有些尷尬地抓了抓頭髮,隨後正色道:“不過既然雲姑娘能夠被騙到,想必那林方也好不到哪裡去,我打算去給他個驚喜,姑娘可願同往?”
對於膽敢算計自己的人,哪怕是陰差陽錯,巫朔也是不吝還以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