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老夫身子近來每況日下,只怕油盡燈枯之日不遠。大元兄弟,依你之見,將來誰能擔負本幫基業?”
“幫主……”
馬大元大驚失色,渾然沒有想到居然討論起汪劍通的身後事來。
不過仔細思量,汪劍通的咳嗽似乎越來越頻繁。
練武之人,身體自然遠超常人。尋常發冷發熱,根本奈何不得武人。汪劍通武功高強,自然更不在話下。
既然開始咳嗽,而且臉色蠟黃,只怕……
“當立刻尋訪名醫才是,幫主吉人天相,必然可以藥到病除。”
汪劍通擺擺手,意興闌珊。
“自家人知曉自家事,生死有命,強求不得。老夫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本幫的大好基業。喬峰和全冠清,大元兄弟屬意何人?”
這一次汪劍通說的更加明確了一些,候選人只有兩個。
馬大元心神激蕩,好半天才冷靜下來。仔細思量一番,也不得不承認汪劍通提出的人選恰如其份。
別看丐幫裡高手眾多,各位長老全都是名震江湖之輩。
可這些人好勇鬥狠是把好手,分管一攤事務也能應付。但要做幫主,統領丐幫縱橫江湖,絕對沒有那個本事。
他馬大元也不行。
馬大元雖為副幫主,但他對自己的認知十分清醒。
查遺補缺、處理俗務乃是他的強項,但絕對當不了領袖,也不能服眾。
而丐幫中目前看來出類拔萃的後輩,就只有早已威名遠播的喬峰和當下奇峰突起的全冠清。
這麽一對比,似乎選擇也不是很難了。
“全冠清雖然智謀出眾,為本幫奔走不落於人後。但到底根基尚淺,不是良選。”
這一次全冠清提出開中之法,可謂是一鳴驚人。但是在此之前,他並沒有什麽驚豔的作為。要想繼任幫主,沒有人會讚同。
汪劍通露出笑容,仿佛早就知道馬大元會這麽想。
“老夫另有所思。”
他長歎一聲,娓娓道來。
“倘若全冠清安然無恙,好好雕琢一番,他日和喬峰珠聯璧合,只怕本幫興盛更勝今日。但他受了傷,武功何時能夠恢復,尚未可知。咱們江湖中人,雖說道義為先,但歸根結底,還要手底下見真章。可是說起武功的話,全冠清……”
不需要他繼續說下去了,馬大元也知道怎麽回事。
整個丐幫當中,如今喬峰的武功已經不遜於汪劍通。假以時日,躋身江湖頂尖之列也是等閑。
馬大元又不是江湖小白,相反對江湖規則認知甚深。
這個江湖別看表面上人人都喊著鋤強扶弱、道義為先,實際上誰的拳頭大,誰才是王。
這種情況下,一個武功高強的幫主,絕對是上上之選。
與喬峰相比,全冠清的武功不但遠遠不如,現如今還受了傷,更加耽擱了修為。
這武功武功比不上,威望威望比不上,智謀喬峰也不差。
該怎麽選擇,也就不難了。
見說服了馬大元,汪劍通才解釋他的考慮。
“這一次全冠清弄出開中之法,實在於本幫有天大好處,老夫當然欣慰非常。可就怕到時候大家夥念及他的功勞,反而選錯了幫主。那樣的話,本幫可就萬劫不複了。現在讓其遠赴大理,多加磨練,一來可以看看他的心性,二來也給喬峰時機。待將來塵埃落定,全冠清之才,老夫還是要重用的。”
馬大元懂了。
汪劍通將全冠清扔到大理去,原來是給喬峰讓路。
否則形成二虎相爭之局,只怕會引起丐幫混亂。
如果汪劍通身體康健,自然可以慢慢觀察,看兩人誰更加優秀。但汪劍通時日無多,繼任者就必須盡快確定下來。
以當下的情況來看,全冠清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爭得過喬峰。
別的不說,單單一個武功上,全冠清就斷絕了希望。
馬大元沒有懷疑汪劍通徇私,故意偏袒自己的徒弟。喬峰的厲害,他也是知道的。
“幫主深謀遠慮,是屬下愚鈍了。”
消除了一件隱患,汪劍通心情頗為舒暢,決定補上漏洞。
“全冠清遠赴大理,困難重重。關山萬裡,咱們也無法及時馳援。這樣,你從公中多給他撥付一些銀兩,也好讓他方便行事。”
這就是補償了。
馬大元趕緊應下,隨即告辭。
身邊再無外人,汪劍通依舊枯坐不動。門外愈發黑暗的夜幕,一如他的心情。
“哼,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老夫不義。老夫就在地府等著,看你將來如何收場。”
第二天一早,全冠清被馬大元叫了去。
“全兄弟,此去大理,諸事不明,一切小心為上。這裡有二百兩銀子,乃幫主吩咐給你的盤纏。本幫在大理勢孤力單,除非必要,切莫與江湖同道相爭。”
說起大理的情況,馬大元也十分撓頭。
大理畢竟是他國境內,總舵這邊鞭長莫及,真要有什麽事,全靠全冠清自己隨機應變了。
拿著銀子,全冠清倒是松了一口氣。
他和一般的江湖中人不同,更加知道金錢的重要性。有了這筆財富,一些手段也就能用上了。
最起碼關鍵時刻多個保命手段,總是好的。
“屬下此行隻為探查張舵主遇害一事,絕不胡亂生非,敗壞我丐幫名聲。”
馬大元不知道,全冠清其實比他想的還要謹慎。或者說,應該叫膽小。
如今武功盡失,就算想要和人爭鋒,全冠清也沒有那個本錢。
混江湖嘛,以和為貴。
不過全冠清也知道,要想查案,得有線索。
“屬下與張舵主素昧平生,更不知大理分舵情形,還請馬大哥教我。”
全冠清看過不少刑偵劇,在眼前一片黑的情況下,先從被害人入手,或許能找到突破口。
他和馬大元一樣,都是丐幫中的實務人才,因此平日裡交往很多,關系不錯,便借此機會請教。
馬大元複雜地看了一眼全冠清,內心的歎息無人得知。
“說起張子程張舵主,那也是本幫的大功臣。當初汪幫主被遼國五大高手所擒,幫中好手盡出相救。除了奚長老以身相替、李代桃僵之外,張舵主背著汪幫主一日一夜奔行上百裡,才將汪幫主救了出來。眾弟兄都說,張舵主是本幫的大功臣。原本還想著再過幾年,他從大理歸來,便可托付重任。張舵主有勇有謀,性情剛毅,真不知遭了何人毒手?”
全冠清細細聽著,不放過任何細節,但也沒察覺出有什麽異常。
馬大元惆悵了一會兒,又道:“對了,張舵主尚有老母在世,就住在洛陽郊外。你去洛陽後,可代幫中去探視一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弟兄們寒心。”
全冠清點頭應下,更加佩服馬大元的事無巨細。任何老板有這麽一個副手,工作不要太舒服。
可以說,雖然杏子林之變令丐幫陷入動蕩。但馬大元之死,給丐幫造成的傷害才更大。
等出來後,全冠清想了想,又去尋汪劍通辭行。
汪劍通正在院子裡教授蔣臣和武功。
“幫主,屬下已經交割完畢,打算今日啟程,特來向您辭行。”
汪劍通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
“該交代的,昨日已經都說了。千萬切記,無論遇到何事,都以保全自身為主。若有麻煩,速速傳信回來。”
全冠清重重點頭。
“屬下定然銘記在心。”
說罷,他轉身離開,去尋張全祥四人。
在他的身後,汪劍通教授武藝十分認真。
“握石掌,顧名思義,內力凝聚於掌心之內。對敵之時,無論是對手的拳腳、刀劍都可以靠掌中內力製服,一握之下,金石崩碎,這握石掌也就大成了。”
又聽到蔣臣和喜悅的聲音。
“多謝幫主指點。”
全冠清恰好走到門外,突然愣住。隨即仰頭向天、無聲長笑,徑自遠去了。
“大哥,大理啥樣啊?”
“就那樣。”
“大哥,大理段氏厲害嗎?”
“你上門請教一下就知道了。”
“大哥,咱們初次去大理,吃食能夠習慣嗎?”
“多吃蘑菇就好了。”
一路廢話,一路緩行,兄弟幾個路途當中倒也並不辛苦。
因為李春來和胡萬生的傷還沒有好利索,全冠清便買了一輛馬車。車中鋪上厚厚的被褥,極大的減少了顛簸之苦。
全冠清親自趕車,張全祥和施道功跟著馬車步行。
走的累了,便坐上來。
雖然大理那邊丐幫的舵主被殺,但是全冠清並沒有打算著急趕過去。
帶著兩個傷號不說,上萬裡的路程走快走慢也耗時不菲。該消失的線索,也早就消失了。
他們一行人並沒有從陝西走關中、進四川、再去大理,而是向東先到洛陽丐幫總舵。
大家夥的要緊東西都在總舵,需要先去拿了才能南下。
全冠清想起馬大元的吩咐,前往張子程的家中。
洛陽是天下名城,自古繁華。可一旦到了城外,遍地荒涼。
張子程的家在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莊裡,放眼看去,皆是茅草搭建的小屋。
全冠清到時,只見屋前、院內盡皆縞素,一個老婦人悶頭灑掃,一臉灰敗之氣。
白發人送黑發人,實乃世間大悲也。
“近幾日幫中來了不少人探望,老婆子還能奢求什麽?”
全冠清一愣。
“還有其他兄弟來過嗎?”
張子程的母親道:“就在前幾日,那位陳長老就來過,還留下了二十兩銀子。我兒能有這般好友,死也無憾了。”
全冠清暗道:“那位陳孤雁陳長老素來孤僻,從不與人來往,不想卻是個熱心腸。”
“不知張舵主在大理還有什麽遺物,晚輩定當托人送回。”
張子程母親指著牆邊的一個木箱子,道:“這孩子孝順,有什麽東西,這些年都送了回來,卻也沒有什麽掛念的。”
見此,全冠清留下了十兩銀子,算是全了一場同僚之誼。
從洛陽出發,恰好經過信陽,又將馬大元托付的東西交給家仆,眾人才真正踏上路途。
只可惜馬大元還沒有跟康敏成婚,全冠清並沒有見到那位跟自己有過深入交流的女人。
古代出行,實在是一件麻煩事。沒有快速的交通工具不說,道路也十分坎坷顛簸。
幾人一路曉行夜宿,剛剛進入湖廣境內,就已疲乏不堪。
“前面就是漢川府了,待進了城好好歇歇再走。”
聽到可以歇腳,張全祥幾人全都高興不已,紛紛加快了腳程。
行不出五裡,山道中間突然閃出幾個人來,堵住了去路。
看到這些人持刀佩劍,全冠清等人忙警惕起來,以為遇到了攔路打劫的山賊。
誰知其中一人踏步上前, 說的話卻彬彬有禮。
“不知幾位朋友從何而來?”
這種事只能全冠清出面。
不過他很小心,雖然踏前了幾步,但就在張全祥身前一點。要是真的動手,他只需一個轉身,就能躲到別人身後。
“在下丐幫全冠清,此行去往大理。途經貴地,並無滋擾之意,還請各位英雄明察。”
他現在武功盡失,李春來和胡萬生的傷又沒好,因此不願多事。
行走江湖,自然小心為上。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跟人結仇的。
畢竟江湖中人過的都是刀頭舔血的日子,亡命之徒比比皆是。說不定一言不合,便會拔刀相向、血濺五步。
全冠清犯不著招惹麻煩。
聽到他們是丐幫的,攔路之人紛紛變色,但也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丐幫的英雄,卻是我們兄弟不敬了。”
領頭的人掏出一錠銀子,恭敬奉上,算是賠罪。
丐幫乃天下第一大幫,幫中高手比比皆是,尋常江湖中人哪裡敢輕易得罪。
見全冠清幾人並非為了本地之事,只是路過,這些人便賠禮讓行。
全冠清繼承了前身謹慎的性格,對於這些人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遇而不問。
只是拱手為禮,便趕著馬車徑自走了。
等到了漢川城中,才發現這裡的氣氛不大對頭。
許多持刀帶劍的人來回奔走,個個神情肅殺,不知道所為何事。
全冠清暗道倒霉,只能祈禱千萬不要碰上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