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的聲音響起,不速之客。
阿溪睜開眼,這才驚覺已然是上午九點多。“怎麽回事?”她對自己的這一行為很不滿意,工作日,最好在六點半前起床,最晚不能超過七點半。如果不做事,逐漸放松下去,就會越來越放松。
滾石不生苔。
她趕緊接了電話,“喂?”
對方當然聽得出來她還沒起床,不客氣地說,“昨晚睡得可好?”是皮探長,他想起來打電話,這才沒過幾天。
“有話直說。”阿溪覺得有些丟臉,自己一直以來並沒有給對方一種懶散、懈怠的形象,再說睡到九點多的確讓人不齒。這既不是她的計劃,也不是她的風格。
“托你的福,這下岸芷可被控制住了。”皮探長把穩妥兩字拋之腦後,事情進展到一半的時候,他名單上的頭號人物就是岸芷,現在只是再次得到印證。
“怎麽會?”阿溪剛睡醒,反應既不夠機警,也不夠老練。返璞歸真般,她還沒反應過來,“我們昨晚還通過電話,說了很長時間。”
“那就對了,請你過來做個筆錄吧,立刻。”皮探長放下電話,感到心中的氣終於出了,很是輕松。事情是岸芷做的,這有什麽疑問嗎?本來一開始,岸芷和老吳的概率是五五分,但自從小唐的事情發生,就基本上排除了老吳的可能,因為八竿子打不到邊,而且基本上沒有怎麽見過面。這一次,孫太太的事再度確認了這一點。老吳可能連孫太太是誰都不知道。
阿溪目瞪口呆,俗話說君子見幾而作,有很多事情的重大轉折並不需要一個晚上。比如盤整期太久,一個躍起只需幾分鍾。
不,事情還不明朗,是有什麽新的線索嗎?她並不知道,而且很明顯,皮探長那邊有最新的進展,他賣了個關子。是孫太太發現了什麽嗎?
阿溪沒有印象,一頭霧水,她還沒有見過孫太太。連孫教授的態度都如此自然地疏離,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還需主動和孫太太詢問此事。
她趕快起床,套上一件紫色的襯衫,綠色的工裝褲。十分鍾之後,抹上防曬乳液,拎上咖啡色手提包,以極高的效率往外走去。
還是坐地鐵吧,更快一些。但現在卻發現卡裡沒有余額。這也是墨菲定律的一部分,當你需要一個東西,迫切需要做一件事的時候,就會有阻礙,十之八九會如此。
她並沒有想起要給岸芷打個電話問一問什麽情況,一般來說,阿溪沒有與人通氣的習慣。以前在公司上班的時候,她的職位不高,長期被按在基礎崗位上,之後又是個老員工,和誰通氣呢?被知難而退的時間久了些,也就知道不要去問。能夠自己解決,自己注意到的,大概率也差不多。
沒有交情的話,去問誰?
眼下卻是另當別論,岸芷的位置太過敏感,如果皮探長就在旁邊嚴陣以待,此時打電話過去自是不妥。至於老吳,她確定老吳知道一些,如果有的話。但是很明顯的,她不會有老吳的號碼。
只是不要出什麽驚嚇才好。此時,她的眼皮卻跳起來。一陣緊張的情緒漸漸掠過。
到了皮探長的辦公室門口,阿溪要先做點深呼吸,才能讓自己穩妥起來。她坐在皮探長的對面,抬起頭來,滿臉疑惑。
“怎麽啦?”她惴惴不安,好像等待著發卷子的學生般。
皮探長盯著她看了半分鍾,現在終於在頭腦上有著壓倒性優勢,“是孫太太。”他簡單地說,
“我一早告訴過你,要提防岸芷,她是名單上的頭號。今天早上,孫太太按照往常的作息規律去買菜,坐電梯的時候被人推倒。現在還沒有醒。” “那裡沒有監控嗎?”阿溪抱著一點希望。
“當然沒有。”皮探長簡單地說,“如果有,還能讓她不承認?”
“再說,電梯上的人很多,只要帶個帽子,或者有其它的裝扮遮擋,走來走去,這不是很費勁的事。”
“不在場證據呢?”
“她沒有,說是早上心事重重,起來很早,出門散步。”
“喔。”阿溪頹然坐在椅子上,往後靠了靠。
“更加不利的證據來自孫教授,他說昨天孫太太找王岸芷談過話,雖然不知道她們說了些什麽。他自認和孫太太之間沒有到知無不言的地步。”
阿溪的心開始跳起來,孫教授說的可能是真的,但是沒有半點保留。如此一來就引出很大的動機。
“你呢?你們昨晚又說了些什麽?”皮探長把注意力轉回到新的線索和論據上。他喝口茶,專注地盯著阿溪,目光中寫著後知後覺幾個大字。
阿溪摸摸後腦杓,不得已地說,“她說老楊壓榨她的周末時間,畫餅讓她做事卻不得升遷,折斷翅膀困在那裡;又說小唐受人指使屢次當眾針對她,想要製造衝突和矛盾讓其離職,但由於生活和找工作的壓力她一忍再忍。”
“還有呢?”皮探長的兩隻深邃的眼睛緊緊地看著她,阿溪第一次感到自己居然也會受製於權威,不知其中是否摻雜著情感的力量。
“還有就是孫太太小看她,豈是那種暗通款曲之人,連手機號碼都沒有。”
“這可是你說的,阿溪,你提供了最有力的動機和論據。孫教授居然什麽都不知道。”皮探長激動地站起來,走來走去,他隱約看到事情已經可以畫上一個句號。
“雖然,還是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阿溪有些微弱地說,她感到自己沒有太多的論據可以站在支持岸芷的角度。“記得書上寫到過一個例子,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有專業人士對專家們進行問卷調查,讓他們選出下半年最可能上漲的商品,票數最多的是銅,但銅僅僅是中等程度的上漲,谷物、大豆還有糖等漲勢強勁的沒有被一個人預測到。”
“扯得有點遠了吧。”皮探長把手一攤,“這個動機不夠強大嗎?壓榨、針對、小看,每個動詞都足夠成為讓人爆發的動機。”
這下阿溪可沒有話說,但是皮探長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可以說是吃軟不吃硬。他看到阿溪一言不發倒是很願意退後一步。“現在飯點也到了,跟我去單位食堂吃飯?磨刀不誤砍柴工。”
在沒有主意的時候,阿溪並不介意跟在主心骨的後邊,她現在發現皮探長的信心滿滿,似乎是個撐得起來的男人。
“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強。”
熟悉的名言略過腦海,她想到那個充滿意義的“果”字,感到心裡好像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有果而已,不敢以強。
食堂裡的夥食不錯,每個人拿一個托盤,然後去窗口打,每個菜都會舀兩杓。今天有糖醋裡脊、幾塊帶魚,還有手撕包菜,一個茶葉蛋。酸奶和水果也是現成的。
阿溪平時很少點糖醋裡脊,現在吃到,也覺得味道不錯。皮探長坐在她對面,默默地吃著飯,當勝負似乎已經水落石出的時候,他並不會譏笑阿溪的身在此山中,雌雄莫辨。
帶魚也很美味,一般來說,菜是越新鮮越好,但是帶魚似乎不存在這個點,放得時間略為長些,並不影響它的味道。
“喝湯嗎?給你舀一碗湯。”
湯放在一個很大的鐵桶裡,西紅柿雞蛋湯、冬瓜排骨湯。皮探長決定舀兩碗冬瓜排骨湯。正在此時,付警官從旁邊經過,已經注意到他們有一會,在那裡得意地擠眉弄眼。“和上次那個類型可不同,頭,真有你的。”
“上次哪個類型?沒有的事。”
“前幾天,我在她們辦公樓下蹲守的時候看到你和上次那個女記者在餐廳一起吃飯。 ”付警官臉上的笑容更加含蓄起來,“啊,對了,現在這個也在,她和王岸芷正好在旁邊吃飯。”
“怎麽沒聽你說過呢?”
“兩件不同的事,一碼歸一碼。”
皮探長放慢了腳步,端著兩碗湯走過來,他現在隱隱約約知道為什麽阿溪那幾天不接他的電話,回過頭想想,很是無望的感覺。但作為一個成熟、穩重、可靠的男人,他不會把這件事情攤開來說。
他坐下來,把湯放在面前,裝作不經意地說,“那小子,說你和上次那個類型不同。我說哪有,上次哪個?”片刻,他小聲地說,“我隻喜歡一種類型的。”
“類型?”阿溪接過湯,喝了一口。冬瓜排骨湯的味道正好,雖然只有幾塊排骨,上邊還有蔥花。她重複著這個關鍵詞,“類型?”
“對呀,我不喜歡上次那個類型的,沒有特別的感覺。”皮探長終於大膽地說,“他弄錯了,上次就是在餐廳碰到,吃了個飯,如此而已。”
阿溪抬起頭,看著面前這個男人,那深邃的眼睛如同湖水般,她在瞬間感到自己掉進去,這迷人的湖水。現在,她已經有點知道對方的心意。
然而此時,有些別的細節引起她的注意,是什麽呢?
類型,對,這件事情還有另一個可能。
她看著皮探長,堅定地說,“我知道是誰做的。”
陽光透過窗子照過來,冬瓜排骨湯發出誘人的光,阿溪有很長時間沒有感受到這種學有所用的感覺,“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她在心底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