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死在這裡。亞撒爾·塔爾想。

　　戰鬥開始二十一秒，他開始確信他會死在這裡。這並不尋常，他是尤裡曾的親選，受祝之子。飽嘗亞空間的饋贈，他的力量早已處於生靈能夠幻想的巔峰。在他的身旁是科爾·納賽爾，戰幫冠軍的終結者鎧甲和武器均受到過諸神的祝福，而他本人的技藝曾在成千上萬個血流漂杵之地得以淬煉。

　　二人聯手，足以摧毀一整支軍隊……但他們的敵人並不是一支軍隊。他們的敵人無法被暴力摧毀。

　　但他隻感受到喜悅，發自內心的喜悅。敵暗我明，拔劍四顧，茫然無措，他們仿佛待宰的獵物……但他發自內心感到的喜悅。

　　戰鬥是一種專注，是一種在精神的高度集中間緩慢流逝的回憶。亞撒爾·塔爾曾經無數次身處戰鬥之中，當全神貫注於敵之時，時間會放緩，動作會變慢，世界以你為中心緩緩旋轉，眼中的一絲一毫都纖毫畢現。

　　但不是現在，他甚至不知道敵人數量幾何。他們似乎無處不在，他們在他的劍圈外遊蕩，他們在目力之外的黑暗中遊蕩，他們在視野的盲區和死角處遊蕩。鏈鋸的咆哮永無止歇，仿佛一場無窮無盡的噩夢。

　　沒有敵人，沒有目標，沒有鎖定的焦點，沒有專注的載體。於是無從集中，注意力開始渙散，成千上萬的信息洪流般湧入腦海，聒噪而喧鬧。

　　還有時間，時間不受控制的奔騰，如同脫韁後歇斯底裡的野馬，又如同擴散的大裂隙，在無休止的加速中吞噬銀河，吞噬自己。

　　不再有技巧，在如此狂奔的時間中，也不再有思考。本能接管了一切，一如在科爾·法倫儀式上無生者的狂嚎。

　　鏈鋸劍來襲，亞撒爾·塔爾立劍格擋，一次、兩次、三次、四次，攻勢如潮，刀光如影。毫無停頓，再下一輪，一、二、三、四。一聲怒罵，一句詛咒，劍鋒相互撕咬;科爾·納賽爾向著黑暗開火，五。一顆骷髏在夜色下閃爍，六。

　　六，腎上腺素帶來浪濤般的激情。

　　七，終結者的屍骸在余波中顫抖。

　　八，魔劍撕碎甲胄，一次處決，一滴鮮血。

　　九，技藝，知識，呼吸。言語奔流萬千，思緒翻卷無盡。

　　十。不是現在，不能是現在。一切不會結束，一切不可結束。格擋、反擊、閃躲、壓製。十二、十四、十六。尖銳的犬齒在黑暗中反光，雷霆錘的力場吹散空氣。驚叫，慘呼，科爾·納賽爾向著虛空咆哮，複合爆彈槍全自動開火。二十、三十、三十五。

　　利刃疾行，刀鋒回旋，一次妙至毫巔的劍擊，一道令人歎息的弧線。火樹銀花，破碎的鋸齒翻飛如蝶。三十六。

　　三十六，三十六，完美無瑕。

　　劍圈層層蕩開，由始至終，由終及始，不曾停滯，亙古不滅。四十，四十四，四十七。一顆頭顱飛向天空，一把匕首插進甲縫，科爾·納賽爾單膝跪地，槍火照亮屍骸，雷霆錘自下而上揚起，死的氣息，殘破的軀體高高飛起。第二心臟跳動不止，烈焰橫掃，燃盡屍骸。

　　四十九，四十九，皆為灰燼。

　　他進步向前，揮劍再斬，起、落、起、落。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金屬在破碎，陶鋼在屈服，複合爆彈槍全自動轟鳴，鮮血的甘甜如同清泉;不要停下，以尤裡曾之名，不要停下，繼續揮砍，前進，揮砍，斬斷，粉碎;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魔劍嘶吼，金鐵俱裂。六十四，

他想要怒吼。　　六十四！六十四！他吼道，戰爭無息！

　　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 魔劍滑落，於是他欺身而上，以尤裡曾之名，不能停滯，不能等待，永遠主動，永遠求索。渙散的意識，沸騰的觸覺;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萬千感官湧入腦海，鮮花與糖果的清香，壁爐與床鋪的溫軟，陽光和落雨的輕柔。還有塵埃和廢墟，文明毀滅，城市傾頹，萬千灰燼逆流而上，直至蒼穹。

　　他記得那座城市，那座城市叫完美之城。

　　八十一，他默念道，八十一，變化永恆。

　　他喊不出來，他再也喊不出來了，時間在刹那間戛然而止，瘋狂不再，戰鬥不再。一切就此停滯。一柄鏈鋸的長戟貫穿了亞撒爾·塔爾的胸甲，撕碎黑色甲殼，皮膚和骨板，直抵心臟。

　　他想慘叫，他想痛呼，但力量已經離他遠去。

　　“我能聞到鮮血的清香。”亞撒爾·塔爾喃喃道，“我能聞到腎上腺素的惡臭，我看見殺戮和詭計，我看見狂歡和死亡。”

　　“多麽偉大的祭品。”他氣若遊絲地說，“多麽完美的祭品。”

　　鏈鋸長戟再次咆哮，他的處決者踏步上前，目光對視，午夜領主的骷髏假面與他貼面相聞。

　　“把你自己也當成對你那狗屁諸神的祭品吧。”午夜領主低聲說道，鏈鋸長戟嘶吼著推進，撕碎了更多組織，讓亞撒爾·塔爾在痛苦中抽搐。

　　他的鮮血幾乎已經流盡，但亞撒爾·塔爾笑了起來，他的膈肌已經被撕裂了，每一次呼吸都帶來無盡的痛楚，但他還在笑，歇斯底裡。

　　“不，還不夠。”亞撒爾·塔爾說道，“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