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蘇一直在沉默不語,幾分鍾後他說:“有兩個工作,我要向您做檢討。一個就是於雅思的事情,當初因為高慶雖叛變,卻沒有像周達通一樣滿城搜尋我們的同志,而且聽說他中彈後並未求助,而是默默等待死亡,所以,當於雅思提出要到根據地時,我原本堅持要送她回高慶父母家的心意動搖了。還有段未然,他接到龐經理發出在公園見面並撤離的信號後沒有如約行動時我就該除掉他的,絕對不應該再給他和崔平貴見面的機會,萬幸的是崔平貴留有私心,沒有把紙條給乞丐,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慈不帶兵,我必須接受您的批評。”
“是人都有感情,確實,我們都要接受教訓。下一步如何處理於雅思的事情,你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沈曉初舒服地躺在後排,既安全也很舒服,如果不是於雅思的事情鬧心,他真想在這眯一覺。
“如果趙小好這兩天接受嚴酷的刑訊,那麽就這麽於雅思手裡有電台。兩種辦法,一是監視,等她使用電台時擒獲她;還有,”唐子蘇覺得車子在此地停留太久了,於是發動汽車沿湖緩緩開動:“現在,誰追求於雅思追得最狂熱?”
沈曉初想了想:“是警衛營的副營長曹樹光,全邊區的人都知道。”
“這人可靠嗎?”
“絕對可靠,大小戰役算下來,也身經百戰了。”
“把這個任務交給他,讓他追求得再狂熱些才好以不利於工作把於雅思調離秘書室。”
沈曉初笑了一下:“這倒是個好辦法,希望小好能度過這個難關吧。”
唐子蘇語氣變冷:“鄧圖同志必須接受處理,保密紀律他難道忘記了嗎?不是說認為誰可靠就可以泄密的,有些事情只要上級不批準,到死都得爛在肚子裡。您回去後還得給鄧圖加碼,讓他設法再把火往周達通身上引。”
周達通一直就對鄧圖的逃跑心有疑竇,沒有內線幫忙,他怎麽可能與接應人員如此的心有靈犀,配合的如此默契?
所以,這一次他對趙小好下了死手。
於雅思理解鄧圖脫口而出的話是:我在審訊室裡也有一個女孩子給我傳過紙條。
她和女兒的住處離秘書室僅有一分鍾的路程,所以,她立刻回家從女兒的衣服堆裡拿出電台,給周達通發去了電報。
萬想不到,從廁所回來的鄧圖又說了一句:“打你最凶的,不一定是敵人!”這怎麽理解?那不就是說審訊他的人其實是自己的同志?
於雅思蒙了,她雖然沒怎麽挨過打,但是審訊室她呆過啊,除了被審訊人,屋裡最多三五個人,現在審訊鄧圖的兩個人都是共產黨,這,可能嗎?
猶豫再三,深夜她還是把這個情報發給了周達通。
下午已經把趙小好打得皮開肉綻了,可是她除了哭和含冤,硬是不承認自己給鄧圖遞過紙條。
現在,於雅思情報內容所指是王長林,別人他不了解,王長林是他的狗腿子,他刑訊時的狠辣也是令重慶、延安被捕人員受盡了折磨。
他怎麽可能是鄧圖的同志?
周達通覺得自己上當了,共黨拋出這些情報的目的是篩查身邊的內鬼,一旦自己這邊有所行動,於雅思很快就會暴露。
於雅思暴露,就意味著這個司令部大院裡,也有共黨的人!
好容易在共黨根據地滲透了一個人,周達通自然不舍得輕易放棄,所以他連夜回到司令部,釋放了趙小好。
審訊室裡打趙小好最狠的是王長林,現在開車送的小好回家的還是王長林。
當周達通說收到情報,趙小好確實給鄧圖傳遞過情報,一定要從她嘴裡問出寫紙條的人是誰時,王長林把審訊鄧圖時的每一幀畫面都過了一遍,覺得趙小好確實沒有機會傳遞紙條。
但是既然有人這樣說了,那就審吧,萬一趙小好屈打成招咬出個唐子蘇,那不是讓中木和周達通都稱心如意了嗎?
所以,他抽向趙小好的每一鞭都沾滿了鹽水。
當鄧圖一說有人誣陷自己“不是共黨的敵人”時,他立刻就炸了:“這是共黨的陰謀詭計啊組長,就是離間計!您想想,鄧圖的嘴多嚴啊,把他指頭剪斷他都沒招,現在為啥卻把趙小好和我出賣了,不對,陷害了?”
受刑時因為太疼痛,小好扭動得太厲害,被捆縛的手腕腳脖上的皮膚都被繩子磨爛了,每走一步,每一寸皮肉都疼得鑽心。
“你也別怨哥,是共黨那邊使的離間計,想弄死你呢,要不是周組長及時發現,你都得死裡面!”王長林對趙小好印象一直不壞,即便今天自己這樣打她,她受刑時除了呻吟,沒罵過自己一句。
自己開車送她,她還說:“謝謝隊長。”
小好沒說話,她隻想快點回家,躺進溫暖的被窩裡,也許身上的傷就沒有那麽疼了。
把趙小好放在家門口後,王長林開車走了。
小好慢慢地,在自己門口的台階上坐下。
行刑時,他們嫌她穿著的薄呢大衣礙事兒,讓她把大衣脫下了。
現在,她貼身的衣服已經和皮肉粘連在一起,連外面的毛線衣也被鞭子抽得襤褸,她在想:要是能把帶血的衣服扔掉多好,省得母親看見了傷心。
有車停在附近,難道周達通又後悔了?派人又來抓自己回去了?
隨便吧,她連抬眼皮的力氣也沒有了。
“小好。”說話人是唐子蘇。
他擔心周達通會秘密處決趙小好,一直開車跟在後面。
“進去吧,唐衝也在你家。”唐子蘇的話,突然就讓趙小好落淚了。
聽到門口的汽車聲,唐衝,小好母親、叔叔嬸子都出來了。
他們在商量著明天如何設法營救小好,沒想到已經深夜了,她會被放出來。
見到親人,小好的心一下子放空,人便暈死過去。
唐子蘇敲開一家私人診所的門,用雙倍的出診費,替趙小好請來了醫生。
“周達通!我不管以前的高丸是怎麽要求你們的,我要你記住!情報隊裡飛進飛出一隻蒼蠅都必須向我匯報,否則!”中木後面的話,用手裡的刀砍斷桌角替代了。
周達通又驚又怒,除了說:“是!”再無他言。
“打你最凶的,不一定是敵人!”徹夜無眠的周達通腦中反覆閃現這句話。
他想起了自己被捕時,劉繼先揮向自己的鞭子和潑向自己襠部的,滾燙的辣椒水。
也許這句話指的不是王長林,而是劉繼先呢?
一抹笑容,爬上了周達通的臉上。
被捆綁好後,臉上的蒙布才被摘下。
劉繼先是剛走出妓院後門被人一悶棍打倒後套上黑面罩帶走的。
忍著頭痛惡心,一睜開眼他就看出這是審訊室,只是不知道是哪兒的審訊室。
兩個膀大腰圓的家夥看著面生,劉繼先立刻一臉諂媚地說:“哥們兒,弄,弄錯了吧,我是警察局行動隊的隊長,我叫劉繼先,咱們是自己人啊!”
兩個家夥不理他,開始擺弄各種刑具。
門被推開,一個矮個子、紅圓臉,擺出一副皮笑肉不笑表情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劉繼先什麽都明白了。
一時,他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不想缺胳膊斷腿兒你說吧?看我幹啥?”周達通陰森森地說。
這話,是第一次審訊周達通時,劉繼先對他說過的話。
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劉繼先比誰都懂。
他哀求道:“周組長,您大人有大量,放兄弟這一遭吧。”
見周達通用一根竹簽剔指甲裡的灰,他後脖頸隻冒冷汗:“我拿錢贖,您開價兒!”
“知道你犯了什麽罪嗎?知道什麽價碼嗎?”周達通冷冷地看著他。
劉繼先心裡把周達通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臉上的笑容愈發卑微:“您說我哪兒錯了,我就哪兒錯了,我心服口服!”
周達通發出幾聲怪異的笑,對兩名行刑手說:“劉繼先是共黨,先讓他嘗幾道涼菜!”
聽到“共黨”兩個字,劉繼先瞬間殺豬般嚎叫,但是嘴立刻被一團散發出惡臭的布堵住了。
一個小時後,眼看著劉繼先進氣兒沒有出氣兒多,堵在他嘴裡的布被拔了出來。
垂著頭,劉繼先貪婪地呼吸著空氣。
“周小旺父子是你的同黨,對不對?”盯著劉繼先那張腫脹變形的臉,周達通心情好極了。
劉繼先劇烈咳嗽起來,直到一口帶血的痰咳出喉嚨,才斷斷續續地說:“我,不,不認識他們。 www.uukanshu.net ”
周達通又“呵呵呵”鷹隼般怪笑了幾聲,聽到這笑,劉繼先立刻嘶叫起來:“我!我聽說他們是共黨!但我實在不是,我,這算舉報有功啊!”
劉繼先被拖進牢房後,周達通得意洋洋地翻看著那幾頁筆錄。
晚九點,杜強敲開了唐子蘇家的院門。
戶籍警幹了二十年,可以說這座城市裡的狗都熟悉他,更何況是人呢?
杜強人性本來就好,交遊廣闊,以前因為得不到重用,雖不被關注,但是也沒人敢欺負他,何況現在的他直接進了特高課?
今晚是一個做生意的朋友請杜強喝酒,杜強一到飯店,發現其中有周達通的手下高亮。
高亮的爹是市府官員,所以他平時吊兒郎當地乾不成正事兒,但是周達通也不惹他,由著他混日子。
人越是被邊緣化,越是喜歡刷存在感。
高亮一看在座的人無論職業還是家世都不如自己,杜強這個曾經的老警察哪兒也不能和自己比啊。
於是,他就張狂地海吹一氣。
杜強自然慣著他,一個勁兒地捧他:“高隊長年輕有為,我就是個跑腿兒的,兩眼一抹黑,啥情況也掌握不了。”
其他人看出來杜強是想灌高亮的酒,心裡也煩他的張狂,都開始惡捧高亮。
開席半小時後,高亮就喝高了,但是興致不錯,談天說地,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杜強聽到了這樣一句話,雖沒頭沒腦地,心裡有一張本市地圖的他卻聽懂了:“周小旺!明天他得關門!不但關門,他爺兒四個得腦袋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