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愁雷池失利,不僅錯失機緣,就連風評也急轉直下。
這話自甄家之人口中說出,便更顯得有些刺耳。
桃府長老依舊保持著笑容,接下話茬道“哈哈,二公子初出茅廬,能有甄兄這樣的高人指點缺漏,那是他的機緣,當好好記著,來日有了成就,更該感謝一番。
如此看來,那甄兄的意思,是覺得大公子更適合聯姻了?”
聞聽此言,不少人神色微動,桃侯府的人對甄家很客氣,這話說出來顯然雙方都好下場,維護體面。
“不急,不急,大公子劉康的確是一代人傑,我也神往已久,只可惜這次到來未能見上一面,可惜啊可惜,劉兄,照我說,外界那些風言風語,還是不要影響我們兩家的好。”
甄家長老也笑呵呵的回應著,捧一捧大公子卻又抽身急退,始終不願將甄家下一代與桃府牽扯起來。
心中有些無奈,桃府長老也只能轉移話題,劉愁本來也稱得上俊傑,只可惜遇到了翻天鯤,在眾目睽睽之下淪為了踏腳石,這找誰說理去?
只能期待大公子劉康回來後,能挽回名聲吧,但今年雷池的機緣,卻被一個外人拿了,真是始料未及。
“看來甄家也有些不滿桃府這些年來的吸收傾向,一直有想法對外宣傳成兩家一體,就連雙方後代不少年輕人都信了,恐怕未嘗沒有慢慢吞並對方的心思啊。”
其他冀州世家與地方豪強的來人也交談起來,他們心中也松了一口氣。
若是甄家與桃侯府這樣的龐然大物真個聯合到了一起,那他們可就要頭疼了。
而在下方的大澤中,機緣雖已結束,但氣氛卻依舊沉重。
破卦而出,把握一線天機。
【青·獷傲·策馬覓封侯,長驅萬裡今如故!
傲骨天生、獷獷亡秦;激戰甚酣,序列媒介互拚互融挖掘出內在潛力,肉身寶藏開啟,淬骨如武刀,血氣壯大得三虎之力,第六魄精魄化凶魄,秉承勇力,對陰屬邪物有克制奇效,疆場廝殺時可匯集死氣、亡魂壯大,提升體魄。】
嘎嘣!霎時項稷渾身筋骨一震,脊柱猛地筆直一挺,如劍衝天,渾身都透發出一股凌厲感,尋梅刀、奔雷刀、離陽刀同時一顫,如若呼應般明暗不定,令他感覺到自己與兵器之間的‘默契感覺’再度加深,由登堂入室向著‘大家’層次邁進,刀意似乎也孕育出了雛形。
曾有人言,劍骨天成,武骨天眷,便是如此,擁有者在習武與兵器一道上就有著天然的優勢與資質,甚至更容易達到人兵合一的層次。
“哦?此前交戰看不清晰,如今細細打量,此子果然不凡,傲骨天生,武骨自成,難怪在刀道一路上有這等天賦。”
“出身草根卻傲骨不屈,不知是福是禍。”“多想無益,天資是真便值得交好。”
高台上,冀州豪強與世家來客凝神交談,在此刻赫然感受到了項稷體內的變化,武骨天成,這可是絕對的好料子啊。
若是結個善緣,主動交好,日後未嘗不是一個有價值的人情,這位翻天鯤是厭惡世家看不起庶民,可不等於厭惡世家,這完全是兩個概念。
呼~
長出一口氣,項稷身後驟然浮現了一片烏雲與虎影,那是七魄在呼應,天機入體,他便感受到己身明顯的不同,不僅身懷一象三虎之力,骨骼更淬煉到了玉骨層次,當初第七魄化虎魄,而今第六魄化凶魄,四關突破的三個要素他也完成了兩個,只剩下對肌體的打磨便可成就。
一念之間,凶魄虎魄自肉身湧現,彼此相合,虎影張口一吸就將烏雲吞入體內,化作一頭通體紫黑,眉心生有‘王字’的凶虎浮現,將項稷托在背上,仰頭長嘯,卷起陰風獵獵。
風聲如刀,所過之處林木殘缺,斷裂倒折一片。
這結合他人體七魄化出的凶物行動力就比千裡馬更加恐怖,足以比擬那些豪門大家飼養的異獸坐騎。
項稷手握長刀,騎乘黑虎,知覺凶狠蠻勇之感渾然湧現,似馳騁沙場、縱橫萬軍中,一種豪氣頓生。
環顧周遭,看著昏死的劉愁,看著沉默的甄法,敬畏的劉陽李雨等人,他忽地笑了。
他感受到了一種東西,一種心靈的感觸,不由抽出那口相伴他出道至今的尋梅刀。
三尺寒鋒,踏雪尋梅,就在這片雷坑中刻寫起來,以刀為筆,以勁為墨,留下了一行刻痕,鐵鉤銀劃,非常蒼勁。
雪壓枝頭不著泥,一朝日出與天齊!
字談不上太出眾,筆痕也無文采飛揚之感,但一氣呵成,酣暢淋漓,自有氣派撲面。
“一朝日出與天齊?”
劉陽輕語,望去時隻覺一個個字仿佛化成了一道道波浪,讓人窒息地湧來,鋪天蓋地,成連綿不斷之勢。
大浪滔天,洶湧波瀾,眼前忽有一道刀光亮起,鋒利衝霄,快得難以想象,一刀之下,波浪裂開,大江裂開,一頭鯤魚騰躍而出,扶搖直上,化作了一頭金翅大鵬。
大鵬一日乘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
這便是他的意志,他的野望,屬於他的刀!
一股正在孕育的刀意。
微末草根深陷泥濘,霜雪壓身也不會屈服,不會伏地,只要一朝紅日東升,霜雪盡散,便依舊是與天齊高。
“刀意雛形···不得了,超越了刀道鋒芒的意境,此子難道要在及冠之前成為兵器大家不成?!”
這下子,就連桃府與甄家來人也頗為詫異,今日所見的震撼真是一個接著一個,完全不停歇。
他身上的藥王氣息更濃鬱了,甚至有一種獨特的吸引感,就像是傳說中的···甄家三小姐卻是神色微變,不自覺的注意到項稷,感覺到己身所修行的藥王秘典在急速運轉,如同被刺激到一般,這就更令她好奇。
“真人傑也。”眾人輕歎,心服口服,這位少年人,真正的擁有了一席之地,甚至未來攪弄天下大勢的弄潮兒中,也會有他的一席之地。
這一夜,無話。
直到第二日,駐守在外的親衛才重新現身,帶領他們離去。
直到此時,劉愁也沒有醒。
不知他是不願醒,還是早已醒了,卻不願被人見到。
而跟著,獨自在蟠桃樓頂閉關的桃侯,也收到了消息。
“五雷,乃天地之力,與雷霆相關的序列,入門後皆需要的媒介,可卻被外人取了去。
這是後輩弟子不爭氣,而非我桃府的敗,既是他自己輸的,那便讓他們那一代去贏回來。
容人之量,我桃府有;提攜後輩,我桃府也有;但若成了敵人,便該斬草除根,哪怕龍虎亦如是。”
低沉的話語自桃侯房內傳出,霎時大廳兩邊站的滿滿的高手背陡然挺立,身上鐵甲都是有規律的一聲響,嘴裡沒有發出一點疑問的聲音,魚貫而出,頃刻之間大廳就安靜下來,靜寂的可怕。
大廳兩旁緊緊關上門的房間之中也隱隱約約有綿長的呼吸,可見也有高手蟄伏護持。
聞聽此言,管家已然明白了桃侯的意思,那位在意的早已不是子孫後代等顏面如何,機緣如何,他需要的,乃是更廣闊的東西,這些事情,不該來煩他。
更不該來請示他,如何處理。
這,很不好。
恭恭敬敬的退出大廳後,管家一路行至蟠桃樓下,招來了心腹,面色漠然道“侯爺有那個魄力容忍此子,但我們卻不行,既不能親自動手,便去聯系一番消災樓吧,正好他們雙方也有仇怨,贈一場了結的機會。
記住,動作乾淨些,不要與二少爺扯上關系,更不要與桃府扯上關系。”
而直到他離開後,緊閉的密室中,桃侯方才睜開眼,蒼白的面龐上露出一抹冷色,嘴角溢出一串血跡“好一個張角,若非你重傷了我,追蹤來到桃侯國內,迫我在此靜養,又怎會察覺不到神碑破碎之事?如今連其中是何物也不知曉,哼!”
事實上,甄家的消息沒有錯,桃侯的確是重傷了,為張角所創,甚至跌落到了需要人護衛的低谷,連藥王塚內發生了什麽都不知曉,眼睜睜看著外人取走了自家造化。
加上張角此刻就在蟠桃樓附近尋找,他便更不能容許府內對項稷下手鬧出動靜,真將對方吸引過來那就是坑害自己了。
說是沒有雜念,那不可能,只不過以他的心境平複下來罷了,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山河,是我。”而蟠桃樓外,項稷正要去與張郃等人會合,耳畔卻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是黃老醫。
一股柔和力量將他帶起,直接沒入了街角巷尾的陰影中,與上次所見不同,如今的黃老醫也狀態不好,面色微白,似是負傷一般輕咳著。
“師傅?!”項稷一驚,毫不猶豫的打開黑木匣子取出了神農尺,尺尖一觸黃老醫便當漾開大片青光,飛速治愈著他的傷勢,讓發白的面色逐漸紅潤。
見此,黃老醫不禁訝異“咳,神農尺?你真尋到了此物?”
他此前也只是提一嘴,沒想到這個徒弟竟真的將之尋了出來,太超乎預料。
“我曾得到藥王圖錄,知曉藥王塚中那塊巨碑與神農尺有關,又得天雷之助將其轟碎,才將之取走,不過至今也沒能煉化認主。”項稷簡略將過程講出,心中也有些惋惜,不過他知曉此類神兵最是特殊,認主不在一時,便也沒往心裡去了。
不愧是璞玉資質的氣運加身者啊··黃老醫頗有感慨,待到傷勢恢復五成後便道“為師托你尋覓神農尺的確有大用處,關乎到在冀州的種種布局,不過徒兒,我現在覺得你比我更適合執掌他,此番卻是為師要向你借取,借這神農尺的本源之力一用了。”
項稷聞言直接將神農尺遞來,眼神中並未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你都不問一下如此是否會令神尺受創嗎?”這讓黃老醫一怔,原本的話語直接斷在了腹中,一種久違的情緒在升騰。
項稷卻是擺擺手一笑“師,傅,這不就夠了嗎,何須多問?”
師傅二字,便已是一種傳承,一種值得信任的關系了。
“你說得對,也許為師半生以來做的最不後悔的一件事情,就是收你為徒。
此去雖暫時抽走神尺本源力借用,但其位格依舊不會跌落,療傷與融毒之力仍在,只是沒有了器靈相助,發揮出的威力會下降一半,但堅固程度依舊是神兵級,砍斷名器不難,還有此符你也帶上。”
黃老醫深吸一口氣,露出了笑意,接過神農尺一撫,手中九節杖一點,便逐漸分離出了一團青色光團,神農尺本源器靈沉睡至今仍未複蘇,而此法不傷害它,只是暫時分離,自然也不會刺激蘇醒,就這樣安安靜靜的被取出。
而尺身則褪去青碧化作明黃,神異內斂,就像是一口無鋒之刀般落入了項稷手中,失去器靈禁錮,反而可以進行一定程度的禦使了。
跟著,黃老醫遞來一張勾勒了繁複圖案的黃色符籙“此符為招雷符,縱使入了神通的五關武師也會被一擊重創,但只能使用三次,三次後自焚消失,你要當保命之物來用,徒兒,要小心啊。”
項稷點頭收下,師徒二人又交談了一會兒,方才分開,各奔東西。
片刻後,四條井字形交錯的長街上,便出現了四道閑適漫步的身影。
他們拐入長街拱橋,兩旁店鋪張燈結彩,燈火倒影於緩緩流淌的信都河中,仿佛天上銀河倒落,說不盡的紅塵繁華。
街口為販賣兵器、藥材、武學招式的百寶閣、奇珍鋪等,街中是錢莊當鋪酒樓,街尾順著清河流淌,延伸出三裡紅粉巷、銷金窟,鶯鶯燕燕讓人眼花繚亂。
“師傅師傅,他們都說你擊潰了那位八十五位的雷奔雲譎·劉愁,給我說說唄!”
“少主,那位桃侯府次子的神通序列又是哪一條?”
“我猜是奎木狼,聽說他們祖上是項氏人,一直都有紫雷七擊傳承呢!”
張郃在央求,趕山客與秋老虎在猜測,項稷卻是笑著搖搖頭,憑欄而望,看山水翻覆,曲折出城。
他靜靜敘說,提及星日馬,說到紫雷七擊,談及劉愁甄法等人,看著水面起伏的河流,看著夜色之下的燈火,隻覺天高曠遠又紅塵錦繡,萬家煙華盡入江流,出世入世在這一刻結合得渾然一體。
一動一靜之間,似若兩重天地。
世俗不止是廝殺爭利,也有大好風光,也有情誼長存,世間美好,一生不夠,看不夠。
···
傍晚,桃縣之外,官道悠長。
道旁茶鋪內,坐著不少歇腳之人,喝著熱乎乎的茶,來一個熱氣騰騰的燒餅,隻覺勝過珍稀佳肴。
老板很有眼色地在茶鋪內張了一塊木板,請識字的專人抄錄著最新的龍虎榜,並在旁說書朗誦,引得不少路過此地的江湖好漢頓足,休息喝茶,高談闊論,生意非常之好。
“老板,一壺茶,濃些,再來一個燒餅。”
夕陽紅霞間,一位五短身材,鼠須綠豆眼的男子就竄了進來,目光自四下掃蕩了一圈,發現根本沒有華貴人物後不由撇了撇嘴。
心道今日又是打白工,沒收獲的一天,便轉而看向了那張貼的龍虎榜,上面一個個名諱霎是吸引人。
“天日刀劉陽,嗯這小子是熟人,排名還升了一位,有點意思,不過那乾坤無極甄法怎麽還跌了?還有那桃府二少爺居然也往後退了一位?真是稀奇古怪了,我倒要看看今日這榜上,誰升了。”
再往上,他看到了一個躥升更快的人,不由神色驟變,忍不住驚呼出聲“是那個搶了我東西的翻天鯤,經歷桃府一行後怎麽一下排這麽高了?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男子正是當初在鄚縣行竊的草上飛,如今湊熱鬧來了桃縣,卻不曾想剛一到就聽到了一個令自己打寒顫的名字,忍不住細細看去。
姓名:楚姓字山河,涿郡樓桑村人。
武功路數:筋弓脈弦·三關武師,修行‘降三世明王身’,擅長‘三陽刀法’並身懷精神武功,拳腳功夫為鷹爪功,自創招式·長江三浪疊。
戰績:殺四關‘歡喜教主’,三招敗兩大四關武師,二招敗天陽刀,輕松擊潰乾坤借法與钜鹿三傑聯手,力敗雷奔雲譎·劉愁。
神通序列:奎木狼·十步武夫。
排名:七十九位。
道號:翻天鯤,落地鵬!
身份:青綬捕頭,張家供奉。
評價:雄姿英發,正是今日風貌;氣吞山河,大鵬扶搖直上。
大鵬一日乘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
忽然,就在愣神時,他聽到一陣氣流呼嘯的悶雷聲,回首看去,只見春雨迷蒙的官道上,一位頭戴鬥笠,背負著黑木匣子的身影騎乘黑虎、駕馭狂風而過,面容看不清,只有兩條刀眉斜飛犀利,令人深記,而在他身後,竟還有三人策馬急奔,兩位壯漢或背負行囊,或懷抱孩童,皆是追隨而去。
官道綿長,春雨細短,泥水濺開圈圈漣漪,倒映著他們飛奔而過。
那個方向,是司州!
天下中心,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