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雨水好,麥子長得喜人。芒種前後,渭水兩岸到處傳來豐收的歡聲笑語。後晌,楊老漢去了趟東頭地裡,眼裡看到的是金黃的麥浪,湧上心頭的是幸福和滿足。麥秸杆和葉子已經完全黃透了,挺拔的麥莖,驕傲地向他炫耀頭頂的果實。豐腴的麥穗,一把都抓不住,麥粒存滿了香甜,像要從麥芒中間迸發出來一樣。楊老漢小心地撅下來一束麥穗,深深地聞了聞,麥香充滿了肺腔。捏著麥芒剝開麥殼,一顆麥子就落在手心,麥粒胖得像小孩吃飽的肚子,楊老漢把麥粒扔進嘴裡,咀嚼兩下,唇齒都是麥香。楊老漢滿足地看著眼前這五畝地,今年肯定又是個豐收年。
回家路上,楊老漢背著手,手裡還捏著那束麥穗,步履輕快。
“俊河,今黑聽一下天氣預報。”楊老漢小心地把麥穗放在窗台上,又多看了幾眼。
“嗯,七點半才天氣預報,昨天我聽了,咱們這兒這幾天都沒有雨。”
“今晚上再聽一下咱市裡的天氣預報,明兒準備收麥。”
“能行。”
“你把鏟拿過來,我磨。”楊老漢舀了半盆涼水洗把臉,把洗臉水端到門口石墩子旁邊。
“爹,你不管,我等下磨。”
“你摸黑把後場裡草清理了,叫會會燒點湯。”
“對,我給你尋去。”
不一會,俊河從東邊廈屋拿出來一串鏟頭。鏟頭樣子很簡單,一塊半橢圓的鐵片,後面有一個裝木柄的鐵箍。收麥子的時候,會裝上一杆將近兩米長的木柄,鏟頭緊貼地面,木柄翹起,人可以雙手握著往前推,把整根麥稈貼地鏟倒。收完麥子,就會卸下木柄,把鏟頭串起來掛在牆頭,等來年再用。
“會會,燒點湯,明兒收麥哩,今黑得吃上點。”俊河撩開房間門簾,會會正和倆娃娃看電視。
“對,我給咱煮點掛面,做點涼面得行不?”
“再炒個菜麽。”
“嗯,馬上。”
“媽,我想吃炒雞蛋。”楊楠珂趕緊央求說。
“能行,你把你妹子看好,我去做飯。”
說著,會會拉灶房裡的燈繩,25瓦的鎢絲燈,透過沾滿油汙的玻璃,射出微弱的光。會會從陶盆裡撿出來兩個西紅柿和一個西葫蘆,拿到水甕旁邊洗乾淨,準備炒個菜。
渭水兩岸,直到現在還遵循古製,一天兩餐,過午不食。農忙時間,人們趁天涼早早下地乾活,等到十點左右,天氣開始熱了,下地乾活的人就回家吃早上飯。留在家裡做飯的,或者做香甜的紅豆南瓜沫糊,或者解暑的綠豆大米稀飯,熟了以後,放火爐上小火保溫,鍋上架上蒸籠,熥幾個饃,拌上一個開胃涼菜佐粥,再炒個熱菜吃饃,油潑辣子一定要有,熱饃一定要夾油潑辣子才好吃。一般十點多,遇到誰家吵架的,慪氣的,那肯定是飯沒收拾好,惹了下苦出力的人一肚子火。吃完早飯,有些人勤快,還會再去地裡接著乾,一般人會在家歇著,東家長西家短聊一會,再美美地睡個午覺。
婆娘們不能午休,下午還有更重的活,要好好準備後晌的飯。要麽揉面擀麵條,擀薄切細,配上葷油時蔬炒的臊子吃湯面。要麽擀厚割寬,煮透了拌上油潑辣子、米醋和蒜泥吃燃面。或者搓成棍棍面,多加辣子面,澆上熱油做個油潑面,吃的人香得直打顫。實在沒胃口,就擀薄切旗花面,多配些南瓜丁、韭菜末、黃花菜段、芹菜葉,全家人湯湯水水喝上一碗。要麽和面蒸面皮,
油潑辣子蒜泥醋,味道調好了開胃頂飽,全家都吃得舒坦。要麽打個攪團,漏個面魚,配上酸漿水韭菜末油潑辣子,漿水魚魚開胃解暑。實在懶得弄,吃完早飯,會有人騎個三輪,在巷子裡用小麥換餄餎。舀上兩碗麥子,換上一盆筋道的餄餎,吃飯之前只需要搗上半碗蒜泥,油潑辣子米醋準備著,吃的人自己調味,也能讓全家人吃得開心。 下午兩點,男人們睡午覺醒來,洗把臉,先得蹲到門口,點根火柴把火紙燒著,水煙壺裡煙絲撚得瓷實,猛得吸一口,整個人都放松下來。這時候,往茶漏裡面多擱茶葉,拿到鍋台,煮麵的水剛好燒開,馬上舀一杓倒進茶壺。抽上幾鍋煙,喝上一壺釅茶,這才回過神。婆娘們剛好把飯菜端到桌子上,吃上一大碗美味的面食,喝一碗面湯,一下午都不會覺得餓。
一般農閑時節,這就是一天最後一頓飯了,但是在農忙時節,晚上回來的人又累又餓,就要加一餐,人們稱為喝湯。
一家人各忙各的,大門口,楊老漢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放著磨石,右手邊放著一盆水,撩一點水,滴在磨石上,鏟頭和石頭摩擦的聲音均勻有力。
中院,煤爐上油鍋裡熱油正劈裡啪啦,會會把五個雞蛋打進碗裡,加上點鹽、味精,椒面,攪拌均勻,倒進鍋裡。
後場,俊河正和鄰居建軍一起蹲牆角抽煙,不用說,建軍也是被他爹打發過來收拾場地的。
“爹,你歇一下,先喝湯。”
“啊,你把桌子擺到院裡,有點過堂風,外面吃舒服。”
雖然還沒有入伏,但是天氣已經很燥熱,晚上幾縷南風,吹在人身上特別舒服。會會搬來小方桌放在瓜棚下面,擺了兩盤菜三碗面。
“俊河,俊河,先回來吃飯!”會會朝後門外面喊。
“來了!”俊河把鋤頭靠在後門框上,進了院子舀了瓢涼水猛喝幾口,剩下的衝到腳上。
“爹,先吃飯麽,會會,叫一下兩個娃娃。”
“不叫了,都睡著了。”
“哦, 那不管了。”
楊老漢扶著膝蓋起來,朝過路的老夥計喊道:“立民,做啥去了?到家裡喝點湯麽?”
“不咧,屋裡燒湯了,我剛從東頭地裡回來,你屋麥長得美。”
“今年雨水好,都長得美著呢。”
“對著呢,我明兒準備從東頭地裡開始。”
“我也是。”
楊老漢在髒水裡洗了洗手,轉身回院子裡。先去後院看了一眼埋頭吃草的牛說:“這幾天給牲口添點麩子,拉麥活路重。”
“嗯,屋裡還有半袋子麩皮,我吃完飯給它喂。”俊河把筷子洗乾淨了,正往桌子上擺。
“你不管,我喂,天熱了,得多飲點水。”
“爹,咱先吃飯麽。”
楊老漢坐在院子裡,俊河趕緊把筷子遞給他,院子裡只剩下三個人吃麵條的呼嚕聲和老牛嚼乾草的聲音。
吃完飯,會會洗完碗筷,楊老漢從灶房把泔水桶拎出來,裡面是洗碗水和面湯。他從牛槽前面的瓷甕裡舀了一大瓢麩皮,湊到院燈下面看了看,沒有生蟲子,倒進泔水桶,又丟進去一把粗鹽,拌勻了,加了幾瓢涼水,把桶裡加滿拎到牛圈。老牛馬上低頭喝。不一會兒,泔水桶就剩三分之一,楊老漢拎起牛鼻環,把桶拎出去。往牛槽裡加了切細的麥稈,撒了半瓢麩皮,把剩下的泔水倒進牛槽,用攪拌棍拌均勻,這就是農忙時節老牛的加餐了。
俊河和會會已經安頓好兩個孩子,關燈說悄悄話。楊老漢把泔水桶刷洗乾淨,閂好前門,閉了院燈,也回自己炕上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