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楊楠珂馬上要去上初中了，忽然連續幾天的雨，讓地裡長滿了荒草。九月一號，李婷和李小芬都已經去報到了，楊楠珂卻蹲在花生地裡埋頭拔草。他和妹妹的壓歲錢本來就沒多少，這兩年交學費買書本全用了，現在他身無分文，這兩天他問外公要錢，被攆出房門。

　　楊楠珂還是想上學:“爺，我想念書去。”

　　李立新正在旁邊拔草:“你別念書了，反正往後都是種莊稼，多念一年少念一年都一樣，花這錢弄啥。”

　　“我不想種地。”

　　“你不種地幹啥?初中學費一年比一年貴，哪有錢供你麽，我這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你上學去了誰幫我弄。”

　　“我周末回來乾。”

　　“你能尋下前兩年的學費，你自己想辦法尋初中學費去。”

　　“我舅不是還欠我家錢麽，你幫我問一下。”

　　“想要錢自己問去，這是你自己的事。”

　　楊楠珂越想越委屈，眼睛發燙，不自覺地開始抽泣。

　　養民媽聽見楊楠珂哭了脾氣一下子上來了:“叫喚啥呢，光吃飯不乾活，天天盤算些沒希望的事。”

　　“奶，我想念書去。”

　　“你有本事自己想辦法，別問我。”

　　聽到這，楊楠珂徹底失望了，低下頭，手底下快了很多，他想甩開這兩個人。

　　因為錢的事，老兩口這兩年對大女兒李養會越來越恨了。十幾年前，李養民和人打架把人傷了，別人天天堵在門口要兩千塊錢醫藥費。兩家人商量了好幾天，最後決定把會會嫁過去抵醫藥費。沒想到那段時間會會認識了河北邊的楊俊河，聽說自己要被嫁給一個混混，就跑到河邊給俊河哭訴。最後兩個人商量個時間，豐林偷偷把會會送到河邊，俊河把她接到家裡過日子。半個多月以後，俊河家送過來一千元，氣得會會結婚他們也沒去。會會嫁過去半年，李養民在外面浪了一個月，帶著已經懷孕的媳婦回來了。但是錢已經給別人醫藥費了，兩口子借了所有親戚才把兒子的婚事辦了。後來李養民天天吵著要買摩托車，李立新才第一次去河北邊，跟女婿要了三千塊錢。結果李養蘭知道他爹給了哥哥三千塊錢，天天堵門口纏著他們要錢。李立新沒辦法，又過河跟女兒要錢。但是會會說她公公住院，住院的錢還是信用社借的，反過來要他們還錢。他們哪兒有錢嘛，平時攢點錢兒子都拿了。會會那邊連死兩個人報喪報到門上，兒子恨著他姐不去送葬，小女兒因為沒拿到三千塊錢也不去，老兩口也沒辦法。後來知道楊俊河死了有賠償金，兒子就三天兩頭逼他們去要錢。兒子逼他們，女兒也不理解他們，怎麽也不給，老兩口天天被兒子罵沒本事。後來好不容易才弄回來三萬，被兒子拿走了還嫌不夠，這兩年，兒子天天逼著他們要剩下的錢。李養蘭知道她哥拿了三萬，天天摔杯子摔碗吵著要錢，都快把他們逼瘋了。但是會會已經三年沒有出現，河北邊人也沒人給她們說會會現在在哪兒，老兩口越來越窩火。他們現在把對大女兒的所有怨氣都往眼前這個小王八蛋身上撒。

　　晚上回家進巷子，楊楠珂看到李婷帶著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坐在李立榮門口。

　　看到他們回來了，李婷趕緊喊楊楠珂:“楊楠珂，你過來！”

　　楊楠珂快走幾步，趕快過去答話:“怎了?”

　　“你怎不去上學?”

　　“我沒錢交學費。”

　　“這是初中學校的王老師。

”李婷向著戴眼鏡的男人示意了一下，拉著楊楠珂，給老師說:“老師，這就是楊楠珂，學習非常好。”　　王老師說:“同學，你怎不去上學。”

　　“我沒錢交學費的。”

　　“學費才一百多，你讓家裡人想想辦法。”

　　楊楠珂站在一邊，低著頭不說話。李立榮趕緊解釋:“老師，你不知道情況，他屋裡出了事，就跟他外公一起生活了。”

　　“那他外公不管麽?”

　　“你不知道那家子人，我都懶得說。”

　　“不管怎樣，娃娃念書重要麽。”

　　“是麽，是這，珂珂，你回去先收拾東西，明天去學校，學費的事我給你想辦法。”

　　“老先生，要不我過去和他外公說。”

　　“你別去，你要去會被讓那家人趕出來的，之前年初的時候，老師就被趕出來了。”

　　“還有這事?”

　　“是麽，你先回去吧，你放心，我明天就讓娃娃念書去。”

　　“那這事麻煩你了，我先回去了。”說完，王老師起身要走。

　　“楊楠珂，明天見。”李婷笑著和他打了招呼，跳上王老師的自行車回學校了。

　　“珂珂，你回去收拾一下東西，明天早上到我這來。”

　　李立榮說的，是今年剛過完年時候的事。過年時候，李立新肺病又犯了，養民媽天天在旁邊伺候著。正月初七，下了一場大雪，地裡追肥的活耽擱了幾天。等雪停了，楊楠珂拉著架子車往地裡送肥，一直到開學都沒有弄完。開學那天，別的同學都去報到了，他一大早，就被攆到地裡接著乾活。老師看他沒有報到，下午放學就去李立新家找他，剛進門，就被養民媽拎著笤帚趕了出去。年輕的女老師氣哭了，打電話給派出所的老公打電話哭訴。老婆哭了，派出所的男人肯定忍不了，立即開著警車過來幫老婆出氣。車剛停到門口，嚇得養民媽跪在警察面前了， 警察看老太太這樣子，也不知道怎麽做了，趕緊開著車去學校安慰他老婆。第二天，養民媽就放楊楠珂去上學了。

　　李立榮說完，楊楠珂回家從幾床醫院拿回來的舊被子裡，挑了兩條完整的，找了個化肥袋子裝著。

　　李立榮回到屋裡，讓兒子把大侄李養民和他哥李立新叫過去。養生一句話不說，李立榮和大侄子吵了半天，李立新一直幫兒子說話。李立榮差點氣暈倒了，李養民才拿了三百塊錢給他。

　　第二天，所有人都還沒起床的時候，楊楠珂抱著鋪蓋等在李立榮門口。

　　好一會兒，李立榮才開門出來:“東西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

　　“你怎去?”

　　“就這樣去麽。”

　　李立榮朝門裡喊:“養生，把我的車子推出來。”

　　“你把這拿上，交了學費剩下的錢是你的生活費，省著點花。”

　　“爺，我不能要你的錢。”

　　“這是你的，我昨晚跟你舅纏了半天，才要了三百。”

　　楊楠珂把錢裝在兜裡，養生把自行車推出來，幫他捆在後座說:“爹，你往後別管這事了。”

　　李立榮掄圓了扇了兒子一嘴巴子，說:“我打不了李養民我還打不了你了?他不是個人你也跟著學，你不怕讓雷劈死麽。”

　　養生捂著臉回屋裡了，楊楠珂跨上自行車，向村子東頭去了。

　　這一路，楊楠珂好幾次停車，把兜裡的掏出來一張一張看，太陽照著眼前的路，他感覺自己正在奔向新生活一樣，心裡特別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