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李婷就接楊楠珂去上學了。學校裡，所有的同學看到他掛在脖子上的胳膊，都躲開他，只有李婷一直陪著他，甚至上廁所也送到門口，然後等他出來陪他回教室。下課的時候，讓他坐在挨牆的位置，幫他擋著外面跑來跑去的男孩子。放學後，李婷跟他一起回家，給他補課，一個一個掰動他的手指頭，幫他做恢復訓練。周末，李婷就陪他去河邊，去看一看河對岸的家。

　　兩個月後，他拆了石膏，他在這裡的第一個新年到了。

　　大年三十晚上，外婆讓他坐在後院屋裡的炕上，端給他一碗熬菜，裡面放著兩個饃饃，放下就去前院吃團圓飯了。留下他一個人坐在炕沿，聽著前院的歡聲笑語，他忽然想起來河北邊，想曾經那個幸福的家，想爺爺，想爸爸媽媽，越想心裡越難受，扔了筷子，躲在被窩裡嗚咽。

　　哭累了，他一點胃口都沒有。趕緊起身把那碗肉菜倒到炕洞裡，把饃饃也扔進去，把碗筷洗乾淨了放在案板上。他不能讓外婆看到他沒吃，因為每次他不吃飯的時候都要被外婆打罵。

　　十二點他睡著的時候，老兩口吃得開心，喝得高興，回屋裡睡覺。

　　大年初一一大早，楊楠珂在灶房幫忙燒火的時候，外婆對他說:“珂珂，等會兒多吃點煮餃，吃了去河邊耍，快黑了再回來。”

　　“為啥?”

　　“別問啥，你聽奶的就行了。”

　　後來他才知道，李婷奶奶這幾天總過來給他們說，楊楠珂是外人，不能和他們一起吃飯，會分了他們的福運。甚至大年初一，也不能在家呆著，他身上有鬼，會帶來厄運，家裡會死人的。

　　外婆給他弄了一大碗白蘿卜包的素餃子，讓他蹲在灶頭吃，自己去了前院，她早就給家人做了團圓飯一起吃。當所有人都站在門口互相慶祝新年的時候，楊楠珂洗完了所有的碗筷，他從後門出去。

　　楊楠珂從村子旁邊繞了一圈，穿過農田，走了三公裡多路，到了渭水旁邊。

　　河灘上，所有的東西都像在可憐這個小孩，冷風不忍心傷害他，悄悄地安靜下來，陽光把薄霧清掃乾淨，溫柔地撫摸著他，連河水也安靜地流動，不忍心打擾他。

　　楊楠珂坐在河邊，靜靜地看著對岸，他期待著有一個熟悉的面孔出現，但是一中午，河對岸都沒有人出現。

　　渭水兩岸，所有的村子正鑼鼓聲不斷，鞭炮聲此起彼伏，輪番為新年的快樂錦上添花。

　　在黃河的盡頭，“羊肉湯”和會會的感情越來越好。有了人照顧孩子，“羊肉湯”放開手腳，把旁邊的店鋪也租了，添了好幾張桌子，湯越煮越鮮，生意越做越好。這半年，小楊柳想要什麽，“羊肉湯”就給什麽，再忙也會抽出時間陪著她玩一會，小楊柳沒多久就認可了新爸爸。會會每天把城裡的家收拾得乾乾淨淨，給一家人衣服洗乾淨了，飯做香了，大人小孩都很喜歡她。兩個小男孩天天黏著她，也慢慢把她當成了最親的人。甚至“羊肉湯”前丈母娘也把會會當親女兒一樣，年底的時候，帶著她買了好幾套新衣服。“羊肉湯”經不住左鄰右舍勸，也趕時髦要給會會補蜜月。昨天，他開車帶著一家人去了南方某個城市，現在他們正在竹山上遊玩，“羊肉湯”正在用相機把一家人的笑臉留下來，準備回家貼滿每一面牆。

　　苦楝樹的影子從楊楠珂的身上爬過，當風再起時，他想著遠方的那個女人，心裡越來越難受，把臉埋在膝蓋之間哭。忽然，背後出現了熟悉的笑聲，李婷騎著自行車來了。

　　“我問了你奶奶，她說你在這。”

　　李婷從自行車鬥裡拿出來一個塑料袋，解開了，拿了一塊小蛋糕遞給楊楠珂:“給，你吃，我偷我奶奶的。”

　　“嗯，我早上都來了。”

　　楊楠珂接過蛋糕，兩口留吞了，噎得直瞪眼。

　　“你慢點，還有，都是給你拿的。你奶為啥不讓你在家過年嘛?”

　　“不知道，讓我來這裡我就來了，等天快黑再回去。”

　　“那我跟你一塊等天黑。”

　　“不用，過年了，你回去和那些女娃耍嘛。”

　　“不去，你可憐啊，我就在這陪你。”

　　楊楠珂聽到李婷在可憐他，怒火攻心，扔了手中的蛋糕，把李婷推倒了喊:“我不可憐，不用誰可憐我！”

　　馬上又反應過來，他不應該這樣對李婷，趕緊把她拉起來。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安靜地坐在河邊，等待太陽落下去。

　　後面的幾天，楊楠珂天天吃完別人前一天的剩飯就出來坐在河邊，下午，李婷拜完了年，帶上吃的過來陪他一起坐一會，等到傍晚和他一起回家。

　　此後的幾年，年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