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鍾剛過,約好的車來了,養生把旅行包塞進貨倉,領著楊楠珂上了車,司機就皺起眉頭:“粑到褲襠裡了?臭很。坐後面,把窗開開嫑影響到旁人。”
他們倆穿過過道,車上醒著的旅人捏著鼻子扇風,連睡著的都熏醒了,罵道:“哪個狗日的屎粑褲襠咧?”
“暈車的想吐我這有塑料袋子,嫑吐車上。”司機關了車門,把一卷塑料袋扔給背後的第一個乘客,“妹子,你給咱把這袋子拿著,誰要你給發一下。”
“你給發個口罩麽,車裡熏很。”後面有人在喊。
又有人喊:“你把剛上來的那貨攆下去麽。”
“哎,這娃胳膊斷了,我去西京給娃看胳膊去,理解一下。”養生解釋了一句,把楊楠珂塞進後排最裡面,自己坐在旁邊。
有幾個小聲嘟囔了幾句,車裡就又安靜了。
楊楠珂知道所有的味道都是從他身上來的,此刻,他覺得,整車人所有的不高興都是他的錯,誤了別人的休息,誤了別人的好心情。
“到渭陽了,要上茅房的趕緊去,茅房在那邊,男女分開的,嫑跑錯了。”司機指了指加油站的東北角,拔了鑰匙,下車盯著加油機。
好幾個人拎著自己的大包小包下了車,衝進廁所,把行李放在自己手邊,撒尿拉屎。司機在廁所門口抽著煙,皺著眉頭,看著這些滑稽的農民,把沾了屎尿的大包小包的從廁所拎出來,衝上車。
不一會兒,司機抽完煙解了手,管他多一個少一個,關了車門就走。
出了渭陽城,就上了高速,車速明顯快了很多。三十分鍾後,窗外就多了很多高樓廠房,西京城到了。
“馬上到了,都醒來了。”
“師傅,這是哪兒?”
“十裡鋪,車只能到這,要去哪下車看公交車牌,上面有字。後晌三點之前,要回去的,還是在這坐車,都記住,回不去我不管。”
八點鍾,所有人都在十裡鋪公交站下了車,年輕人招手攔了出租車走了。有的下車等了幾分鍾,就被接走了。有的看見公交車,對了對手裡的紙片,擠上公交車。一起下車的半禿中年人,也攔了出租車,問了價格,聽了司機罵一句窮鬼,又蹲在人群後的牆根下,摸出來小鐵盒,用草紙卷了旱煙,看著擠在公交牌下的人群不知所措。
養生把楊楠珂和旅行包安頓在人群後面的牆根,防止被人碰到,擠進人群,在公交車站牌上,想找到紅十字會醫院幾個字。
“師傅,這兒沒有去紅十字會醫院的車?”李養民著急了,扒拉了個年輕人問。
“哦,你得到南稍門,下了車就看到紅十字會醫院了。”
“哦,謝了。”得到答案,忽然柳暗花明,李養民找到了好幾個去南稍門的車。
“我在問一哈,去南稍門得多少錢?”
“一塊一塊,公交車都是一塊。”年輕人不耐煩的應了一句。
李養民退出人群,半禿拉住他問:“後生,你曉得西影路怎去?”
“我給你看哈。”李養民又擠進嘰嘰喳喳的人群,一分鍾後,他帶著答案從人堆裡擠出來,“230,408,兩個都行。”
“哎呀,謝謝,我娃叫人捎信說,他在工地摔了,麽人照看,也沒辦法回去,我趕緊過來看看,頭一回出門,都不認得路麽?”莊稼漢就這樣單純,第一次見到的人,有一點點好,就能把所有事說給別人,不管別人想不想聽。
“230來咧,趕緊上去。”李養民看到230公交車穿過立交橋洞,半禿趕緊扶牆站起來,拎著化肥袋子,衝到路中間給230招手。
“叔,上來,不敢叫車懟了。”李養民把他拉上來。
半禿尷尬的笑了笑,退回馬路牙子上面。車還沒停穩,他就趕緊衝到所有人前面,拍著車門,喊著:“師傅,開門,趕緊!”
司機也見怪不怪,開了門,半禿把手裡的袋子扔上車,掏出來五塊錢遞給司機。
“一塊錢,塞到那箱箱裡面。”司機擰開罐頭瓶子,喝了口茶,他知道,遇到這種人,肯定要多耽誤半分鍾。
半禿解開中山裝扣子,把整個胳膊塞進衣服裡面,掏出來一張十塊的,又把十塊的塞進去, 一會十塊一會五塊,掏出來好幾張都不是一塊的。
“趕緊趕緊,嫑堵車門,後面上來的,投幣。”半禿堵住了前門,很多人直接從後門上了車,又擠到前面投幣。
終於,他又找到一張一塊的,趕緊塞進投幣箱。司機關了車門,掛擋加油,走了。
這一切李養民一直看著,他也第一次知道,西京城裡的公交是這樣交錢的。他從西服裡面的口袋,摸出來兩張一塊的,攥在手心。
等了六七分鍾,他等的公交車來了,李養民趕緊立起來,拎了包,一手護著楊楠珂受傷的胳膊,擠上公交車。他把兩個一塊錢投進投幣箱,兩個人擠在人群裡隨著車搖晃。
“娃娃胳膊斷了麽?來,你叫娃坐在這裡。”一個好心的乘客站起來,幫忙護著楊楠珂坐下。
車行了有四十多分鍾,終於到了南稍門,兩個人從後門跟著別人下了車。
“舅,我想尿尿。”
“再忍哈,馬上到醫院了。”
“忍不住了。”楊楠珂在下大巴的時候就想尿尿,但是又不敢給舅舅說,經歷了四十多分鍾公交車搖晃,他是真忍不住了。掙開舅舅的手,他跑到路邊停的車後面,趕緊美美地尿了一泡。
李養民遠遠地瞄了一眼外甥尿尿,又開始扒拉行人詢問紅十字會醫院的地址。
楊楠珂回到舅舅身邊,舅舅已經知道了想要的答案。拎著包,不再牽他的手了,楊楠珂隻好緊緊地跟在舅舅身後。
往回走了不過五百米,右拐有個上坡,上坡後,就看到紅十字會醫院的大門了。